乾隆己卯年,我奉命主持山西乡试。在众多考卷之中,有两份考卷脱颖而出,本都已确定中式。其中一份被定为四十八名,可在填草榜之时,同考官万泉的吕令癏,一时疏忽,竟将那考卷误收进了衣箱,待要找寻时,却怎么也寻不见了;另一份考卷被定为五十三名,奇怪的是,在填草榜之际,忽然阴风大作,蜡烛接连熄灭了三四次,无奈之下,只好更换了其他考卷才得以继续。
待到揭榜之后,拆开弥封查看,那丢失考卷的考生乃是范学敷,而遭遇阴风灭烛的则是李腾蛟。当时我心中颇为疑惑,暗自思忖这二生莫不是有什么阴谴之事。然而到了庚辰年乡试,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位考生竟然再次中试。范学敷依旧是四十八名,而李腾蛟后来于辛丑年考中了进士。由此我才知晓,这科名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哪怕早一年,也强求不得。那些整日汲汲营营,妄图钻营科举的人,又是何苦呢?即便强求而得,那也必定是命中所应有之物,就算不求,最终也还是会得到。
先姚安公曾言,雍正庚戌年参加会试之时,他与雄县的汤孝廉同在一个号舍。那一夜,汤孝廉正挑灯夜读,忽闻一阵阴森之气袭来,抬眼望去,只见一披发女鬼,竟猛地搴帘而入,伸手便将他的考卷撕裂,那考卷的碎片如蛱蝶般在空中乱飞。汤孝廉向来刚正不阿,见此情形,虽心中也有几分诧异,却并不感到恐怖。他镇定自若地坐于原地,质问那女鬼道:“前生之事,我无从知晓,但今生我确然未曾做过害人之事,你为何要来此作祟?”女鬼听闻此言,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几步,说道:“君非四十七号吗?”汤孝廉回道:“我乃是四十九号。”原来此处有二空舍,女鬼在计数时有所遗漏。女鬼定睛凝视汤孝廉许久,才恍然大悟,连忙作礼谢罪,随后飘然而去。片刻之间,只听得四十七号那边传来喧闹声,原来是某甲中了邪祟。此鬼实在是糊涂昏聩,汤君可谓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幸而他心中无愧,故而在这仓促之间,还敢与女鬼诘辨,也仅仅是被裂了一卷而已。若换做旁人,恐怕就危险了。
顾员外德懋,自称曾为东岳冥官,我起初并未深信。然而他所言之事,却颇有几分道理。往昔在裘文达公家中,他曾对我说道:“冥司极为敬重贞妇,不过亦有等级差别。有的贞妇因着儿女之爱,或是田宅之丰,心中有所系恋而不肯离世,此乃下等;有的贞妇虽不免有情欲之萌动,却能以礼义克制自己,此为中等;而那上等的贞妇,心如枯井,波澜不生,富贵不能使其心动,饥寒不能使其改节,利害亦不能使其动摇,这般贞妇,千百之中难得其一,若得其一,鬼神亦会为之起敬。”
他接着说道:“一日,听闻有节妇前来,冥王顿时为之改容,冥官们皆整衣肃立,翘首以盼。只见一老妇身形儡然,缓缓走来,其脚步竟似步步渐高,犹如攀登阶级一般。待她走到近前,众人惊愕地发现,她竟径直从殿脊之上走过,瞬间消失不见,也不知去往何处。冥王怅然若失,叹道:‘此妇已生天,不在吾鬼录之中矣。’”
顾员外又道:“贤臣亦分为三等。那畏惧法度之人,乃是下等;珍视名节之人,为中等;而一心只为王室,只知国计民生,全然不顾祸福毁誉之人,方为上贤。”
他还提及:“冥司厌恶那些急躁好竞之人,认为种种恶业皆由此而生,故而常常使其困顿挫折,令其得不偿失。人心越是巧诈,鬼神的机巧亦越是厉害。不过,冥司并不十分看重隐逸之士,只因天地生才,原本是期望其能对世事有所补益,若人人都效仿巢父、许由,做那隐士,那么至今恐怕洪水依旧泛滥,就连挂瓢饮水、牧牛之地,亦不可得了。”
最后,顾员外说道:“阴律犹如春秋笔法,责备贤者,却亦与人为善。君子若有偏执而害事之举,亦会被记录为过错;小人若有一事利人,亦必给予小善之报。只是世人未能明了此中深意,故而常常怀疑因果报应有所偏差。”
在这世间,科场之上充满了诸多未知与定数,而幽冥之境亦是有着森严的等级与独特的规则。无论是人间的科举功名,还是地府的善恶评判,皆在冥冥之中影响着世人的命运与生死轮回,让人不禁感叹这天地乾坤、阴阳两界的神秘莫测与深邃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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