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叔叔哪里去?”
马超道:“回武都睡大觉去。”
我笑了:“武都之榻,未知较姑臧如何?”姑臧,正是凉州治所所在。
马超遽然回首,身上银色鱼鳞甲随着转身,发出清越的响声:“当真!当真要取凉州?”
“叔叔若大年纪,竟还是心急如是。出兵之事,朝堂正议。未曾决断,然正诚如叔父所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小侄愿起兵北伐,也愿给叔叔一旅之师,但是……”说到此处,我又不复言,只看着马超。
马超面色连变数乱,突然间急步上前,竟然扑倒跪倒在地上:“少主,马超数年来,无日不盼举兵北伐,重返故园,可怜我一家满门二百余口,死于曹贼之手;我爱妻幼子,就在我眼前一一被尹奉、赵昂砍下人头,从城上丢下。血海深仇如不可报,马超生不如死!”
想不到马超竟会对报仇一事执着如此,我想着,心下感叹间却也宽慰。他能为此事拜伏于地,看来此前我的一些疑虑可以打消,以报仇一事为引,我完全可以掌控马超的。
马超适才所说之仇,其实是两桩,其一是他父亲马腾、弟弟马铁、马休入许都时,被曹操诛杀之事;其二则是在雍州翼城,因马超杀凉州刺吏韦康满门,参军杨阜借曹军破马超,杀马超妻子十余口之事。
“叔父请起。”这次我并没有伸手相扶。
“少主,只要许我兵取凉州,马超纵然万死,也报少主大恩!”马超情绪激荡。
“叔父,曹魏,国贼也,害了故征西将军及马氏满门,此仇我愿帮叔叔来报。然而凉州之仇,我却希望叔叔能放下。”
“什么!”
“叔叔想过没有,你在凉州,威名广播,无人能抗,为何区区一个冀城,便使叔叔一败图地?这不仅仅是夏侯渊出兵,更是叔叔杀戳太过,民心不安之故。
只为凉州刺史韦康降迟,你杀其满门四十余口,历城一战,你不仅杀了姜叙、尹奉、赵昂满门,更将合城百姓尽皆屠戳。此等事,岂是英雄所为?你是英雄,但杀平民,害无辜,岂配得上英雄二字?”
我的声音渐次严厉,其实这些事我本打算以探讨的口吻和他说的,但现在我已不想控制自己的感情,索性敞开心胸,把心中所想全说出来:“你在心中怪父亲不重用你,但你的所为,恰是他所最恨。
昔日董贼兵洗洛阳,李郭二贼兵洗长安,曹贼兵洗徐州,天怒人怨,令人发指。你之所为,又与他们何异?你只知自家仇深似海,但普天之下,谁无父母?谁无妻儿?大军一动,虽然无法不伤平民,但为上将者,当体上天好生之德,岂可任意杀戳?
叔父只思报仇,不计其余,军心民心,如何能安?万千黎庶,如何能服?若此番出兵,叔叔放不下此仇,以为一日兵权在手,予杀予夺,予取予求,到时天人共弃,就算我能容你,父亲能容你么?便是父亲容你,这普天之下,万众生民,千夫所指,如何能让你安度余生?
故伏波将军之令名,故征西将军之威望,一旦扫地,叔父何颜见其于地下?九州之内,更有何处能许你寄身?”
马超伏在地上,全身发抖,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滴在地上。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快意,眼前之人是天下为之震动的“锦马超”啊!但我占领的道义和权力上的最高点,他就只能俯首认罪。
骂完了,我缓了下口气:“叔叔,你在阿斗心中,一直是个英雄。你无论见识还是才华,无不强阿斗百倍,汉室复兴,叔叔肩着万均重担。我真得不希望叔叔被杀戳迷了双眼,被仇恨塞了心智,以此误了国家大事,所以阿斗剖腹直言,施苦口之药,叔叔莫怪。此次若出兵凉州,阿斗尚有几个不情之请,不知叔叔能否答允?”
马超颤声道:“马超一生胡涂,至此才明白自己败在何处。少主有什么话只管吩咐,马超无不从命。”
“其一,过历城,要亲自致祭,为死去的亡灵招魂。你能应么?”
“能!”
“其二,公开文告,此次出兵不涉私仇,纵有弥天之恨,如若归降,亦不追究!你能应么?”
“这……杨阜、姜叙、尹奉、赵昂四恶贼呢?”
“只要投降,一样不许追究!”
“不行!我不同意,这四贼害我妻儿,我岂能容得!”马超跳起来,他的身边忽然间风声大作,那是他的杀气喷涌而出,看来这血仇在他心中埋得久了,是说什么也不能放开的。
“我准许你在战场上诛杀他们。但他们只要投降,就不可伤害!否则,我绝不让你领兵!”我寸步不让。
马超看着我,眼中渐渐涌动泪光,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痛苦:“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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