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哭笑不得:“难道要我为你教那些流民?”
陆瑶却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人各有志,母亲的志向是什么呢?”
王夫人一愣,道:“我一个女儿家,又已嫁做人妇,进不能入朝堂,退不能承家业,能有什么志向,只想读书作文度日,如果能流下一两卷诗篇,就算不辱没了父母给我的这幅出身了。”
陆瑶摇头:“鲁国有一位长人,父母是野合生子,他出身不正,却在母死时要求将母亲葬入父亲家族,他因此被认回族中,从此能有所作为。百里奚曾为奴隶,列国百年从没有奴隶做大夫的,但是秦穆公知道他有才能,用五张羊皮赎他,让他辅国,才成就霸业。母亲曾经以孟子的话教我,怎么到自己身上,反而举足不前呢。”
王夫人无奈道:“你休要用孔子来诓我,此一时非彼一时。”
陆瑶却肃容下拜,恭敬道:“母亲的知识之渊博,是父亲也承认的自愧不如。孔子被世人崇敬,是因为他有教无类,开一代先河。若是没有有教无类,孔子的成就不会这么大,也不会被流传得这么广。寻常男人只要能遵守过往圣贤的教训就能被称为贤德了,可母亲若如此,必然史书无名。女子非大贤大奸不能入史,如今又逢乱世,机会难得,既然走寻常路不可得,那为什么母亲不能开一代先河呢?”
“开一代先河……”王夫人苦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你先起来吧。”
陆瑶利落地站起来,昂首道:“为将者也需要众多贤臣谋士,我就当母亲答应帮我。”
“你啊你啊。”王夫人无奈地点点陆瑶的额头,又抬头望着这座小院,道:“既然是为我们大将军建的书院,就请大将军赐它名字吧。”
“我看书上说,商朝有个女将军,能征善战,名叫妇好,我十分佩服她,这所书院收容妇女,一展女子志向,就叫它妇好。”
“妇好……”王夫人喃喃着这个名字,低头揉了揉陆瑶的脑袋,柔声道:“你起得好,就叫这个名字。”
说完这个,陆瑶立刻提出另一件大事:“我这里早存着一桩小事,要求母亲。”
“还有?”王夫人拧眉,她可是了解自家女儿,越是大事越是往后说,改书院的事明显是她刚刚心血来潮,那她原来是想说什么?
“其实也不是别事。”陆瑶笑得一脸娇憨可爱,伸手去拉王夫人,“您随我来就知道了。”
王夫人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忙了,还真不知道她起来后干了什么,她朝专门照顾陆瑶的周氏使眼色,无奈周氏也做不解状。
王夫人只好满肚子疑虑去了陆瑶院子里。
遥遥隔着窗子,王夫人就看到了书房里坐着两个身影,看身形,像是正在提笔写字,王夫人更加疑惑,这周氏倒是知道,跟在后面小声解释:“一大早女君就起来写了一堆字,两个小丫头来了之后让她们学呢。”
话音落下,几人已经到了陆瑶的书房外,阿米阿茉听到声音想停笔,陆瑶老远见着了就喊:“继续写你们的,和你们没关系。”
陆瑶进书房让周氏帮自己把她写了一早上的字全部拿起来,然后拉着王夫人去了西厢的窗前。
西厢平时是霍思城学累了休息吃点心的地方,窗前搁着一张大桌子,以前是为了方便摆各式点心蜜饮,如今正好方便陆瑶摆那一大叠字。
陆瑶从那叠字里唰唰翻出来几个字,摆到王夫人面前:“母亲以为这几个字如何?”
王夫人低头一看,是几个笔画比较多的字,霍思城初学写字,写得还很歪,笔画复杂的地方,更是漆黑一团,虽然不影响认字,但是有碍观瞻。
“写得不好,还要练习。”王夫人道。
“那这个呢?”陆瑶又把几个字放到陆瑶面前。
王夫人一看,是霍思城初学练字写的最多的“一”“人”“大”“永”等字,练了半年多,这几个字,她写的已经有些火候了,骨架和走笔都很圆润,只因为年幼少了些力度。
“尚可。”王夫人说。
陆瑶把这几个字摆到一起,对王夫人说:“我请母亲为师,并不指望母亲一人就能教遍天下学生。而若只是单单为人师表者,女子里也不知有多少。钟会丧父,其母为他授《孝经》《论语》《尚书》《周易》《春秋》《礼记》,钟会因而成才。可其母不过史书里寥寥几笔,为的不是记其母的才学,而是为了显钟会。”
陆瑶指着桌上的字说:“我初学字,最喜欢‘一’,其次是‘二’,再次是‘三’,再次是‘人’。母亲莫笑我,只因其笔画颇少,形状简单,我写一写就记住了。可继续学,笔画越来越多,字越来越难记,我学得也越来越慢。”
“我有漫漫长日用来习字读书,不会的地方母亲反复为我讲,一次写不好有使不尽的笔墨纸砚供我练,因为这满屋都只供我一人。”
“若母亲开书院,为众人所讲学,又有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纸笔,来一遍遍练习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王夫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严肃了。
陆瑶跪直了身体,一礼揖到地面:“我请母亲教授孩童,只为为我所用,不为诵往圣诸言,无需繁杂字形,简略即可,母亲如知我,请母亲帮我。”
王夫人声音颤抖:“私自改字,思城,你可知,这是……天大的僭越啊。天下士子,焉能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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