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神情似有不耐,淡然道,“若无他事,你们暂且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将虽恭敬后退,却在转身之时瞥向屏风处,这些性情爽直、驰骋沙场的粗犷汉子,此时尽皆鼻中冷哼一声,丝毫不掩眸中不屑之色。
这些年来,宇文邕任由宇文护把持朝政、杀伐侯莫陈崇等老臣,自己却拜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不动声色拢络了一批重臣在身边,然而,他在朝臣中虽威望渐增,却越发韬晦谨慎,对晋国公宇文护处处尊崇,凡所资奉、穷极华盛,使得宇文护对其又是忌惮、又是不疑。
此次,他以皇帝之尊亲至洛阳阵营,宇文护定然是心中不喜。然而,明日军中或会传出流言,皇帝宠爱一名北齐女子,诸将议事时,该女子亦隐于屏风之后。此话若传至宇文护耳中,晋国公应会心石落地,笑叹宇文邕乃扶不起的阿斗了。
第414章:若是当年 4
诸将退出,杂沓的脚步声逐渐消逝在帐外。宇文邕独坐于御椅之上,静望着灯花噼啪。透过屏风隙缝,我静静凝望着他,清峻英气的男子,沉默静坐之时、更显冷冽凌人。时隔四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是尽掩锋棱的君王,眸光深邃,不再如冰似雪。
可是,这路,不是他自己选的吗?
我起身下榻,绕出屏风后,他见我出来,起身笑道,“吵醒你了?”
我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戌时,”他笑容扬起,道,“你足足睡了六个时辰。”
蓦然睁大双眼,竟然睡了六个时辰?他扶着我的双肩,让我坐了垫着虎皮的紫檀御椅,笑道,“你有孕在身,自然是会嗜睡些的。”睫羽低垂、眸光微黯,手,不由得抚向腹间,四个月了,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生命在其中,哪怕再不喜,女子的天性,却始终认为孩子是无辜的。
他亦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于我身侧,唇角笑意轻扬,道,“适才,乘你熟睡,我还悄悄趴在你腹间听了一下。”我不禁一笑,心,亦变得柔软,笑道,“才四个月,哪里就能听得到呢?”
“不然。”他笑道,“母后说我在她腹中四个月时,已经顽皮不堪了。”
我笑出声来,道,“太后娘娘定是骗你的。”
“父王曾趴在母后腹上听胎动,亦如此说。”他的话虽再自然不过,我却微微赧颜。
“翎儿。”他轻声唤我,双眸如墨深邃绵缈,有着让人沉溺的温柔,道,“今夜,我得起程去一趟弘农,往返需六天。我不在的时候,五弟会替我照顾你。”
“你久留洛阳,是大将军要见你吧?”我神情虽淡然,到底掩不住语气里的关心。
心中,一直有太多话想要问他,这些日子以来浑浑噩噩,一直没来得及开口。
这一觉醒来,只觉思绪清明,他却又要离开。
“是,他如今率部屯兵于函谷,我若不亲身前往,只怕他又会胡思乱想一番了。”他笑凝着我,眸光却渐渐黯淡,“可是,我实在不想离开你,哪怕只是几天。”
我的心不禁侧然,这些年来,因着前车之鉴,更为了免蹈覆辙,他任由世人误解,事事被宇文护掣肘,想来,亦是有太多苦楚的?凝望着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慢慢问道,“宇文邕,这些年来,你快活吗?做一个高居庙堂之上、睥睨天下臣民的皇帝,你当真快活吗?”
第415章:若是当年 5
“快活?”他的声音低微、眸中渐渐透出一丝怅惘来。帐外、呜咽呼啸的风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翎儿,我并不快活,你信吗?”他凝望着我,修长入鬓的眉峰、掩不去神情中的落寞,“没有你在身边,纵使赢得天下,又有何用?”
“哪怕得了这天下,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快活了。
身姿英挺,姿容俊朗的男子,此际在我身前,依稀仍是少年模样。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投映在旃帐上,为何却又那样孓然?那样孤独?我的眸中氤氲了水雾,泪,在眶中转了又转,终于潸然落下,哽咽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微微扯起嘴角,一丝极冷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当初?当初我眼睁睁看着你跳下崖壁,伸出手时,却抓不住你的衣角。翎儿,你知道吗?你转首回眸的刹那,在我心中狠狠捅了一刀,那道伤口,至少仍在淌着血。”
“我始终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你要如此绝情待我?即使再见到你,我竟然还是不敢问你,不敢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不敢问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哪怕嫉妒在心中一夜夜啃噬我,哪怕心中的恨意已经接近癫狂,我仍然不敢问你一句,只怕一问出口,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
泪,哗哗淌出,心,痛得无以复加,前情种种,争如一梦,那些绻缱温软的往事,又何尝不曾深刻在我的心底?“宇文邕,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益?你这般聪明的人,又怎会不明白?若要得到,必先失去。”
“若要得到,必先失去?”
冬夜的山风,吹得松林隆隆,如千军万马在奔腾。一丝寒风,透过帘帐缝隙吹入,烛影摇曳着,印在帐壁上的身影似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可是,我所得到的却要以失去你为代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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