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段国左贤王段匹磾、段文鸳战败,段匹磾被汉国赵王石勒俘虏,汉国国都舆马喧哗,烟幕逦迤,枪槊旗旆,文绣交焕,铁戈耀日,袖带飘扬。段匹磾面南长跪,拜过大晋皇帝,仰天太息,揽涕北望故国,自此手执大晋国旌节,英雄无似,孤身一人行过汉国三十万大军的威慑,身入虎穴求死。可怜他一生仰慕忠义,更为了汉族的大晋国平藩多年,终于不能回归故国,力挽狂澜,最后连慕容焉一面也未见到,慨然而死,其死勇憾千军,令人泣下……
慕容焉来到了丹枫林,摄摄的灵枫堪堪舒展,叶色青青。虽然现在如此,但它的生命却已经注定了要变黄变红,然后坠入地中化为泥土,正如人的一生,绝大多数人不用去算命,也能知道他将来会死。若是昂然的春色却要想到死亡,世人难免说我杞人忧天,在多数人看来,春天离惨冬毕竟尚有一段很长的时日。
慕容焉缓缓地踱到当日凌重九与魏武三相比武的地方,脑海中如波涛汹涌,一段一段的往事涌山心头,似乎依稀看到一个独臂的老人,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病苦少年走过草原,入于深川……突然,他的思绪被打乱了,一个声音将他拽回了树林中……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一个他在梦里都希望打败的声音,一个他穷其一生都在奋斗追寻的声音。慕容焉缓缓抬头,但见前面一棵大树下倏忽站这一个人,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威严,隐然带着一股凌人的气魄,而他本身也正如他手中的长剑,望着这个淡泊的少年——魏武三相果然如约而来了。
慕容焉少有得心中怒火上冲,缓缓地踱了过去。其实,他与魏武三相并无深仇大恨,但因为慕容焉的一生都是因他而改变,因为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为何会如此恨他。因为他从来不愿伤害别人,甚至立誓一生不杀一人,而今天,他却要破例了。
魏武三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当日匆匆一面,我已知道你有一天会握着剑站在我的对面。”
慕容焉倏然驻足,道:“所以你才放我一条生路?”
魏武三相道:“不错,一个将一生都花在剑上的人,应该知道怎样使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的前面要有一个对手,后面要有追赶的人,这样,他的剑术才能永远进步。一个剑客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怠懒疏虞,这点所造成的伤害是你对手的十倍不止。”
慕容焉道:“你前面的对手可能还不及你,但后面追你的人却可能已经超过了你,结果你却培养了一个真正的对手,他会取了你的性命,你却弄巧成拙了。”
“即便如此,能有一个真正的对手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们这些剑客挥剑一生,杀人取命,早已造下杀人罪孽,死对我来说是个解脱。而能死在一个真正的剑客手里,总算是聊有安慰。”
“你为杀凌前辈的事而后悔了吗?”
魏武三相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后悔当日杀了他。”
慕容焉眼中焕然出现了一道冷电,脸色转沉眸现杀机,道:“既然如此,你就拔剑吧,我让你三招。以报你当日放我性命之恩!”
魏武三相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突然冷坚地道:“老夫是什么人,要你来让我三招,区区后辈不知深浅,可笑!”
慕容焉霍地抬头,眼中凝视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僭了——”一言及此,他突然嘶地一声掣出那柄黝木长剑,脚踏尘风,浑身顿时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魄,如一道难以突破的墙,又如一件无坚不摧的兵器,凛然直指。这股气魄换了是谁,也不禁会骇然心惊的。但魏武三相却不然,始终渊凭岳峙,慨然不动。
慕容焉心中一凛,脚下步法倏然交换,看似缓缓行来,但身法位置、剑式身形却连续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这些改变在寻常人的眼中,绝对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有可能连看也看不到。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却是对方剑术的窗口,其间可以预测到对方的攻击与破绽。
魏武三相依然微笑不动。
慕容焉倏地停下了脚步,望了他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地收住长剑,转身就走。
魏武三相觑然一惊,镇定自若地道:“慕容焉,你转头就走,是认输了么?”
慕容焉闻言,倏然驻足,头也不回地道:“一个高手对敌时,不是木住地镇定躯体,而是慎独审静地观察对方。我拔剑的时候你太镇定,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轻敌;因为你不知我的深浅,所以也不可能是遽然诱敌。所以我觉得你有问题。在后面的身形、步法、剑式的连续变化中,我故意做得完美无缺,但愈是完美的剑式就愈有可能突破,你依然没有出剑。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身上负有重伤。君子报仇,却决不趁人之危,你走吧,我给你三日的时间疗伤,三日后我们再决生死!”言毕,不再多说一句,提剑远去。
魏武三相望着他的背营,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突然点了点头……
慕容焉长叹一声,纵身疾掠,稍时回到了‘松居’。他刚到了那树屋前,突然发现屋门开着,当即警戒地蹑足靠近,那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一个美极的少女。但见她青丝披肩,肤如雪聚,清丽如莲,浑身穿着素洁简单的衣服,但饶是如此,荆钗布裙丝毫不能掩饰她那花容月貌般的绝世容姿。这时,她正微垂螓首,一双柔美的纤纤玉手正擎了卷书,从屋中姗姗走出,她的动作是那么的娴美、熟悉,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外人进来,展卷读了几下,似是看到了些不解的地方,不禁轻轻颦眉,抬起螓首舒缓一回,却一眼正看见慕容焉——两人都惊住了。
那少女见他如此模样,好奇地望了他一眼。虽觉得这人来的唐突,但自己却丝毫提不起半分惧怕,反而心中若有所悟地蓦然一震,极力掩饰着讶异仔细打量了他手中黝木长剑,芳心扑扑直跳,一双妙目也望住他。
慕容焉突然心中剧颤,眼中猛地涌出了一泓泪水,不顾一切地跑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颤抖地喜声道:“馥雪,馥雪,你……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你肯见我了,你肯见我了!”一言及此,不禁紧紧地环住她窈窕已极的玉腰,如小孩一般哭泣地笑着,其情其景,令人悴不忍睹。
这少女神情猛然一震,浑身不由一颤,微微怔了一怔,但继而娇靥大羞,心里虽然很喜欢,但一种本能趋势她急忙欲转娇躯,轻轻地拿玉掌推开他,但结果却反而被他一下捉住不放,满眼泪水,神情憔悴神伤地望着她美绝的娇靥,目光不能离开分毫,生怕自己一转眼就会再失去她。少女本来还待反抗,但突然见到他如此模样,芳心之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怜惜,竟然轻轻地用柔荑为他拭泪,但此举过后,连她自己也不由得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大胆。
慕容焉惊喜地道:“雪妹妹,你……你是如何到这里的,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松居’,慕容元真他……他没有为难你么?”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听得赵馥雪怔然无语,倏然垂下螓首,咬着玉唇痛苦地想了一会儿。
慕容焉见她为难,急忙道歉地道:“好了雪妹,你不想说就算了,焉哥哥决不为难你了。我……我能再见到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赵馥雪沉思一会,突然抬起了头,一双深情款款的流波妙目,凝注着俊朗深情的慕容焉,温柔地道:“焉……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所以才在这里等你,你……不会怪我吧?”
慕容焉惊奇地望着她,道:“妹,你又和我们在霁霖幽谷时一样了,我……我怎么会怪你呢?”
赵馥雪闻言微微一诧,突然拉住他进了屋内,请他坐下。慕容焉一看,这屋中竟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不禁伤怀一回,倏地拉住赵馥雪玉手不放,温柔地道:“雪妹,你来到这里,‘松居’才象个家,你在这里整理,一定是累坏了,你看你都清减了。”
赵馥雪被他的温柔体贴所感,芳心不由得暗暗喜悦,妙目中流溢着涣然的魅力,却把慕容焉看得痴了。他深情地望着她,哺喃地道:“雪妹,你……你还会离开我么?”
赵馥雪口吁馨香地道:“焉,我……怎么会离开你呢,要我永远陪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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