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奇道:“阁下怎地……”
那癞子颤声道:“我听了你这句话,就是死了,也……”
那怪物“七哥”深深吸了口气,嗅了嗅海凤,突地大喜道,“陆地,陆地……”
风漫天双眉一扬,道:“什么事?”
“七哥”道:“前面便是陆地。”
那癫子顿住语声,改口道:“你怎会知道前面便是陆地?”
风漫天叹道:“人类虽是万物之灵,但嗅觉却远不及兽类灵敏,你看那些狮虎野兽此刻的神情也大不相同,你知道这些野兽也从海风中嗅出了陆地的气息。”
那癞子诧声道,“但是他……”
风漫天黯然一笑,道:“你问我他怎会自风中嗅出陆地的气味是么?这个……你不久就会知道了。”合上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那怪物“七哥”爬上船桅,看了一看,又滑了下来,找了个铁桶,跃下船舱,船舷离水,此刻只剩下一尺多了。
他三人竟在死亡中突地发现了生机,这本是大大可喜可贺之事,但南宫平、风漫天以及那癫子面上却竟然全无半分喜色。
南宫平更是满心狐疑,忍不住问道:“你听了我那句话,便是死了,也怎样?”
那癞子呆了半晌,木然道:“便是死了,也觉得你可笑、可怜、可惜得很。”
南宫平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出神许久,又忍不住问道:“怎会可惜得很?”
那癞子长身而起,走到船头,道:“我方才听你说起你朋友的名字,俱都是武林中声名响亮的侠士,就连叶曼青、王素素她们,也都是温柔美丽的女子,但梅吟雪么……哼哼,她心肠冷酷,声名又劣,加上年龄比你大了许多,你临死前偏偏想起她来,岂非可笑、可怜、可惜得很。”
南宫平面色大变,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连喝了几口酒,突地缓缓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那癫子身后,缓缓道:“无论你说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世上最最多情、最最温柔、最最伟大的女孩子。她为了要救别人,要保护别人,不惜自己受苦难受侮辱,她纵然声名不好,她年纪纵然比我大上许多,但她只要能让我跪在她脚下,我已完全心满意足。”
那癫子身子震了一震,没有回过头来。
南宫平目中一片深情,凝注着那癞子疮痕斑斑、肮脏丑怪的头顶,缓缓道:“她是个最爱干净的人,但为了我却不惜忍受污秽,她是个骄傲的人,但为了我却不惜忍受屈辱。她虽然对我千种柔情,万种体贴,但在我生存的时候却不告诉我,只是独自忍受着痛苦,只是有一次在我将死的时候,才露出了一些,这不过是为了……为了……”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那癞子双肩抽动,晶莹的泪珠,簌簌地流过他那丑恶肮脏的面颊。
南宫平伸手一抹面上泪痕,突地悲嘶着道:“吟雪,你为什么还要瞒住我,难道你为我牺牲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多么……”
那癞子突地惨然呼道:“平……”反身扑到南宫平怀里。
南宫平紧紧抱着他的身子,亲着他头上癞疮,再也看不到他的丑怪,嗅不到他的脏臭,因为他已知道这最脏、最丑、最臭的癞子,就是那最真、最香、最美的梅吟雪。
梅吟雪紧抱着南宫平的身子,悲泣着道:“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从此以后,世上任何事我都不再放在心上,我就是又老又丑,就是别人口里的淫妇、毒妇,也要死跟着你,不管你讨不讨厌我。”
南宫平满面泪痕,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独自受苦?”
梅吟雪道:“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撕开我外表那讨厌的假装,告诉你我一直是在你身边的,无论到天涯,到海角!”
风漫天仍然端坐不动,头也未回,但在这冷漠的老人紧紧闭着的眼帘中,却也已流出了两行泪珠。
他纵然铁石心肠,却也不禁被这其深如海的至情所动。突听“轰”然一声,船身蓦地一震,甲板上的酒坛,却都震得跳了起来,溅得满地俱是酒汁,原来船已搁浅,而距离那满布着尖岩与黄沙的海岸,也已不及三十丈了——船里的海水,却仍未浸上甲板。
久别重逢的喜悦,误会冰释的喜悦,再加以死里逃生的喜悦,终是比深邃真诚的爱情中必有的那一份忧郁愁痛浓烈得多。
南宫平、梅吟雪双手互握,涉着海水,上了那无名而又无人的荒岛。
风漫天看到这两小的柔情蜜意,心中只觉又是欢喜甜蜜,又是悲哀痛苦,苍天为什么总是将浓烈真挚的爱情,安排在磨难重重、艰苦忧虑的生命中?难道平凡的生活,就不会培养不平凡的爱情么?
梅吟雪剥开了笼罩在她头上的易容药,露出了她那虽然稍觉憔淬却更添清丽的面容,这无人的荒岛上,便像是盛开起一朵纯白秀绝的仙桂幽兰。
只见海上碧波荡漾,岛上木叶青葱,湛蓝的苍穹,没有片云,更像是一颗透明的宝石一样,天地间满充着美丽的生机,柔情蜜意,花香鸟语,死亡、阴谋、毒杀……
人间这一切丑恶的事,都像是已离他们很远了。
一株高高的椰子树下,他们在倾诉着彼此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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