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做完了例行的运动和物理治疗之后,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健康状况。尽管那只受伤的脚显然在痊愈中,但我必须承认,如果我希望它能完全恢复,就得大幅增加运动量。
我跟医生讨论过,然后当天晚上吃过晚饭,趁着村子里一片黑暗时,我就头一次冒险外出。我没带临时撑拐,缓缓沿着狭窄街道和滨水区行走,以一种奇怪的跛行姿态拖着我的伤脚,虽然愈来愈疲倦,但还是逼着那只脚继续走动。
这一趟走得很慢,极度痛苦,但两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回到医生家,垮坐在客厅里。医生已经睡了,我恢复过来后,就趁机搜寻他爆满的书架。在靠后头的位置,我找到一本布满灰尘的《圣经》,是他父亲送给他的医学院毕业礼物。
我查了《马可福音》的第十六章第六节。那本是英语世界最普遍的詹姆士王钦定本,即使你不是教徒,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文字非常优美。我坐在那里许久,想着“战斗小子”和瑞秋,尽管我没有祈祷,但我很感谢在整桩可怕的任务中,至少最后出现了一个好结果。
次日夜晚,尽管疼痛又疲劳,我还是又出门辛苦走了一趟。接下来一夜也是,以及更接下来那一夜。我从来没碰到过其他人,从来不跟人说话—我只是黑暗中的一个影子,但这个影子愈来愈强壮了。
一个月后,我冒险愈走愈远,觉得有把握让我的脚进行一场严厉的测试—沿着一条沿海小径走十英里,到一个少有人去的渔村,医生说那里是整段海岸最漂亮的地方之一。
“务必去看那个修船工坊,”他说,“他们还在用那些旧船,那是最后一个还在修木船的地方了。”
我在一个寒冷刺骨的早晨出发,走过土耳其南方空旷的丘陵,唯一陪伴我的只有松树的气味和骚动不安的大海,让我惊讶的是,我走得相当轻松。虽然还是一跛一跛的,而且不时要休息一下,不过再也没有那种剧烈的、令人软弱的疼痛,于是我知道,我住在医生家的日子即将告终了。
那条沿海小径的末端绕进渔村内,这里还没有受到观光业的影响,村民们住在一栋栋货真价实的乡村小屋和船屋里,数百年来的生活少有改变。
在一间冷清的小餐馆里吃过了一顿新鲜的海鲜午餐后,我走向这个小海湾一端的造船工坊,发现医生说得没错—看到那些旧火炉烧得发出红光,烟雾飘散在空中,工匠们把一段段木板烤弯成形,修理着那些矮而宽的渔船,为下一个捕鱼季做准备,感觉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没有人注意我,我走过那一堆堆等待干燥的木板,想着这个世界失去了多少伟大的技术,多少宝贵的事物消失而没人留意。那些拿着凿子和手锯的老人一度是收入最高的专业人士,结果现在取代他们高薪位置的是谁?财务工程师和外汇交易员。
我走过一个转角,停了下来。在修船厂后方松垮的帆布顶布下,耸立于一批垫木上的,是一艘木板船壳的双桅帆船。长度大约七十英尺,大概有半个世纪的船龄了,尽管没有上漆,两根船桅也还没竖立在桅座上,但显然地,这艘船一度非常完美。
无论船主是谁,都利用这个修船工坊几乎失传的技艺,开始整修它。但是从尾舷板上积的灰尘看来,船主不是没了钱,就是没了兴趣。我走得更近,把帆布顶拉开一角,让更多光线照在船身上。我一直觉得,再没有什么比一艘弃船更悲惨的事情了,但之前的整修工作非常出色,也使得这艘船在窘迫的状况下有了点起码的尊严。
多亏比尔在长岛海湾所教过我的一切,我学习到很多关于船的事情,只要看看这艘船,我就明白它几乎可以平安度过任何恶劣天候。
“这艘船要卖。”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以这个寂寥的小村而言,他的英文非常不错。
我转身,猜想他就是工坊的老板。他三十来岁,一脸殷勤的笑容,大概正努力在这一行奋斗,同时让他的村子生存下去。
“一个俄罗斯有钱人发现了这条船,带来这里,”他说。“它全盛时期赢得过法斯耐特杯、横渡太平洋帆船赛、悉尼到霍巴特帆船赛,以及大部分著名的远洋帆船赛。刚送来的时候,船已经在希腊小岛停着烂掉好多年了,所以我们就从龙骨开始整修。”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那个俄罗斯人没再打电话来;更重要的是,账单也没付—我猜想他要不是破产了,就是被另一个俄罗斯新兴富豪给杀了。”
大概是后者,我心想:俄罗斯大部分的争执都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修船工坊的老板指着一把靠在船侧的旧梯子。“请吧。”他说,于是我爬上去,来到宽阔的柚木甲板上。
我看到驾驶舱设在很偏船尾,低矮而安全,不过舵轮的位置很高,可以俯瞰海面。不难看出那个俄罗斯人为什么会想抢救它。
我缓步进入驾驶室,往下继续走过厨房和卧室。我年轻时驾船的那几年,曾听很多人说,一辈子会有一次,你会碰上一艘船对你说话。眼前我知道,无论是好是坏,这艘双桅船注定是我的。
那个工坊老板跟着我上船,我从前舱走出来,发现他站在一组绞车旁。“这艘船上漆要花多久时间?”我问。
“一个星期。”
“要配上一套船帆可能会是问题—”
“我们还有原始的—上头有补丁,不过还可以。来办公室,我可以拿数据给你看。”
二十分钟后,我谈定了一个价钱,另外又加了两万元更新航海设备,同时在船上储存食物、燃料、饮水。我跟工坊老板借了手机,走到外头打电话到纽约给芬拔·汉若亨,请他把钱汇到工坊老板的账户。
芬拔没问这些钱是要做什么的,他一听我人在土耳其,大概就假设我正在帮国家出任务,于是没有逼问。挂断电话之前,我又要他也汇三万元到悉尼医生的账户,以酬谢他帮我的一切。我已经决定不回去了,往后我就睡在这艘船上,监督一切该做的整修工作。我随身带着自己的背包,里头放着我那把SIG手枪和四封信,其他的我都不需要了。总之,我从来不喜欢道别。
我回到老板的办公室,想到有件事忘了问。“船名是什么?”我问。
“游牧人。”那老板说。
我点点头。对于这艘双桅帆船是否注定属于我,如果之前我还有任何怀疑,听了船名后就完全确定了。我想我之前提到过—“撒拉森”这个单词在古代的意义,就是指漫游者,也就是游牧人。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