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在汉中与项羽楚汉相持之时,甘于守成,做一个汉中王便自我满足,那就不会有后来的大汉帝国。谁能说,他当时就没有“我本就一无所有,至多按照旧一无所有”的想法呢?
鹰刀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因为杨四是自己的战友,而不是敌人。
温府书房。
宽大的桌后,温师仲伏首埋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中,双眉紧锁,神色峻然。两鬓的白发在身后深褐色书柜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银白,赛似霜雪。
也许该隐退了吧!
温师仲望着眼前连章累牍的文字和数字,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深深地疲倦。
曾几何时,原本令人为之醉心的事业,在今日竟变得如此苍白。
站立在这权力的颠峰数十年,蓦然回首,却发觉只得这一间几丈方圆的斗室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因为自己这一辈子,居然有大半的时间是在这里渡过的。
儿时纯真的欢笑、少年时率性的击剑高歌,如今想起来直如美梦一场,是如此的遥远和虚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自己还会不会走上这条孤寂而冷清的权霸之路?
窗户无风自开,一条黑影如幽灵般溜了进来。
“三叔,侄儿温锥率门下弟子一百二十人,奉阀主之命前来听候差遣。”那人趋前在桌前微微一揖。
彷彿早已知道此人要来,温师仲微一点头,抬眼望去。却见这温锥虎背熊腰骨骼宽大,一身黑色劲装,唇下微有短须,双眼精光四射,闪动间隐露桀骜不驯之色。腰背间倒插着两枝精铁短戟,正是关中温家名动江湖的独门兵器“温侯戟”。
“这一路辛苦你了。大哥可好?”温师仲离桌而起,携了温锥的手在一旁椅子坐下。心中却极为失望,一百二十人,如何可以应付眼前的局面?
“多谢三叔挂心。父亲身体向来不好,尤其近日来澜涛雅轩和纵意山城无故挥兵南下,窥觑关中,且统军之人更是山城城主拓拔展翼手下的第一号猛将‘刺虎’卞停,尽管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可挟逼我温家之心已昭然若揭。对此,父亲大人忧心忡忡,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人便憔悴了许多……”
温锥是关中温家阀主温衍的第五子,武功称绝温家第二代子弟,可说是这一代温家的傑出人物。
只是,他言语中似乎极为担心父亲温衍的身体健康状况,脸上却丝毫不见忧心神色,更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责怪温衍胆小怕事的潜台词。
温师仲心中大为不悦。温衍不但是温家的这任阀主,更是他的亲大哥,二人自幼交好,感情颇深,虽说因他当年奉命离开关中来襄阳发展水运,二人已有数十年未见面了,可兄弟之情却反而越见深厚。如今见到兄长之子言语中对温衍全无敬意,自然很不高兴。
那温锥武勇之徒,根本不知察言观色,全然没有注意到温师仲的脸色已颇为严峻,只知一味说将下去:“其实在当日澜涛雅轩和纵意山城派人来关中洽谈铁器订单时我便曾劝过父亲,要他莫亲信他人。洛阳何暮迟和河北拓拔老贼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如此好心便宜我们温家?可惜父亲老迈昏庸,大哥为了讨好父亲,又不知轻重地在一旁大力怂恿……如今好了,为了完成这批订单,我们的人手大都派去各地矿场、铸造场,以致有起事来无法调配而疲于奔命,根本应付不了这种危急的局面。好在今晨‘刺虎’卞停不知何故突然退兵,否则的话,我们在关中的基业就危险了……”
温锥口中的大哥系指温衍长子温铄。作为嫡系长子的温铄才能平庸,向为各兄弟轻视,连温衍本人也曾来信征询过温师仲的意见,想另立世子继承阀主之位,只是被温师仲一言“长幼有序,古之大道,若世子无故被废,易起祸端”所打消。
然而,因为温衍在平日里对温铄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诸多挑剔,使得温铄在族中威信全无,底下的各位兄弟自然便有了替换之心。其中尤以温衍第二子温锵和眼前的温锥二人为最。
温师仲听温锥又有意无意地对温铄大加攻击,心中恼怒更甚,旋即一股深深的悲哀席卷而来。
关中温家屹立江北几近三百余年,江北各门各派少有能及者,且不说二十年前新近跻身“八阀”的纵意山城,即便是历史悠久的齐鲁荀家和澜涛雅轩洛阳何家也无法相提并论,可说是八阀中传承年代最古老的家族。
然而,自百年前先祖创下关中基业之后,百年来竟再也无法拓展寸地,始终蜗居于关中一地。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族中子弟自恃名门大族,骄奢成风,只贪小利而不知大义,终日只知争权夺利而不知励精图治。
眼见于此,雄心壮志的自己才年少离家,远赴襄阳创下长江水运系统。可是,令人悲哀的是,自己一人独醒,怎奈万人皆醉,放眼全族,除了自己之外竟没有一个人能清醒地认识到温家正处于大祸边缘,动辄便有毁家灭族之祸。
自己之前曾向兄长温衍求援,希望能派遣族中精英子弟支持襄阳,因为长江水运乃家族经济命脉,绝不能任人夺去。
关中矿场的铁矿终有被挖尽的时候,而长江水运却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生命线,且长江之水永不枯竭,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必要之时,就是放弃关中的基业也要保有长江水运。
尤其这十年来,关中矿场出矿日减,铁器订单也相应锐减,家族庞大的运转资金来源早已从铁器铸造转移到自己在襄阳的水运系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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