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东遥起初听见他第一句话时是真有些吃惊的,及至听到后来那吃惊就忍不住化为好笑了。他清咳两声,道:“既然公子已经看过,那属下就接着说了。经过一番彻查,终于查出动手脚的人是本坊的副坊主朱平。他本名柳子平,十年前是金陵‘百宝坊’的账房,任职期间贪污甚巨被发现后卷款出逃,从此销声匿迹。数年前不知为何重出江湖,以化名投入本坊重操旧业。据粗略估计,被他吞掉的银子起码在十万两以上。他目前被关押在节华坊内,属下正为此事来请教公子。”
“你自己做下的事自然你最清楚,来请教我岂非问道于盲吗?”
范东遥一凛,“属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怎会呢?”宫无策浅笑,“坊主过谦了。”
范东遥脸色不变,笑容却已有些勉强,“公子这话,属下更不明白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凝眸叹了口气,有胆子背叛,却没胆子承担后果。现在再来装傻,不嫌太迟了吗?
“那么坊主对于自己为何离开西厅总是明白的吧。”
依旧是优雅之极的醉人嗓音,如雪的白衣,温煦的容颜,连站立的姿势也未变。可是,却无端端多了一股气势,一股渊停岳峙般的气势,一股一斋之主的气势。
“欣赏风景这种话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坊主总不会以为我当真吧。”
“属下不知道公子在说些什么……”额头似渗出冷汗,范东遥握紧拳,努力克制住去擦的欲望。
“何必呢?”宫无策微笑地叹息,“有件事不妨告诉坊主,其实家师在三年前就已不再管事。换而言之,拂心斋的事务自三年前便已交付于我手中,只是仍用家师的名号施令而已。巧的是,节华坊的账目恰恰也于三年前开始不对,之后年年如此,且亏空数目越来越大——”
“既然公子早就知道,为何却当作没这回事?”
“时机未至。”
“时机——”范东遥一震,脸色终于变了,“公子要等的,就是今日这样的时机?”明知他心怀异志却隐忍下来,任他作为,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今日才揭穿,以此在二十八分行乃至江湖上初步建立起威信,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有这样的才智远见及耐性!
宫无策轻轻击掌,“一点即透,坊主果然是聪明人。”
范东遥咬牙,“公子为何认定是我所为?朱平犯有前科,本该是嫌疑最大的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宫无策换了称呼,“朱平做过百宝坊的账房是真,贪污银两是真,卷款私逃后改名换姓也是真。但其实朱平恰恰也是百宝坊的真正主人。其叔鸠占雀巢霸住当家之位不让,他不愿与血亲反目便拿了自己应得的分离开,有何不妥?”
认栽了吧。
篡改账目,贪污公款,忤逆叛上这三项罪名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再也无法在拂心斋待下去,而在拂心斋待不下去,就代表江湖上同样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因为这种最为人所忌讳的罪名被逐,有哪个门派容得下他?枉他自认聪明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垂下头,原本死灰一样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或许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真倒霉。”凝眸叹气,慢慢站起来,低头看着颈间多出来的刀刃。薄而锋利的刃口,偶有一丝阳光透过叶隙照在上面,反射出蓝幽幽的光芒。
“坊主大人,怎么说现在占上风的人是你,可不可以麻烦你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呢,她可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闭嘴!”范东遥低喝,目光迎向宫无策,道:“我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宫无策微笑点头,“你要什么?”
“公子是明白人。”范东遥定下神来,“我也不敢奢求。只要公子放我一条生路,莫要将范某今日所为泄露一语于他人。范某自会离开拂心斋,从此两不相干。”
“的确不算奢求。”宫无策慢慢点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
“你——”范东遥变色,握刀的手一紧,“你不要她的命了吗?”
“我只是奇怪——”宫无策微眯起眼,似觉那刀的光芒有些刺眼,“你凭什么以为她可以威胁到我?”
“范某虽然愚钝,可是如果到现在还猜不出这位口口声声唤公子为‘大哥’的小姑娘是谁的话,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范东遥顿了顿,他虽然尽量显出胜券在握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哦,是吗?”
“当然。有拂心斋未来的斋主在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宫无策赞同地点头,“的确。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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