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杀意,这一刻没有人比傅斯舟还想杀了陈帆,但傅斯舟的杀意带着茫然和困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陈帆怨恨自己到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阮绥音面前亲手将自己绞杀的地步。而陈帆的恨意如此清晰又迫切,以至于需要足足三个警员才得以按住拼命想要挣脱束缚撕碎傅斯舟的他。
直到救护车抵达现场,将阮绥音送到医院、等在手术室外大脑一片空白的傅斯舟才在恐慌的间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些什么事。
他不由地从一片昏天地暗中抬起头,看向保镖和陆续赶到医院来的段奕明、顾闻景几个人,很突然的一瞬间,所有的困惑、疑虑、怪异都串联了起来,让他得以在一片迷雾中隐约窥见事情的全貌。
傅斯舟手肘拄在膝头,疲惫又懊恼地扶住额头,保镖看着他,能感受到他自怨的痛苦,保镖甚至敢打包票,如果可以让他和里面的阮绥音交换,他毫不犹豫地应允之余,还会感激涕零。
“…是陈帆。”
傅斯舟开口时,看上去更痛苦了。
“他想杀的是我。”
段奕明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说不出话,顾闻景则是莫名地皱眉:“陈帆是谁?”
没人回答他,少时,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自顾自地开口:“他的助理??”
傅斯舟没回答他,只压低声音说:“给我们打电话的…那个人,也是他。”
段奕明瞟了一眼顾闻景,如愿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对于顾闻景这种高傲成性的人而言,最讽刺的莫过于此,被一个平日里从未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人操控、挟制,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但显然,此时的他也已经无暇去体会这些情绪了。
阮绥音醒来时,一时间被床边人急切的呼唤吵到了耳朵,他想抬手揉一揉,又动弹不了。
右肩很快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阮绥音的呼吸都有些凝滞,他艰难地喘着粗气,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被单,然后一双手很快握住了他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的手。
眼睛有些肿胀,他艰难地撑开眼睑,只模糊地看见白织灯下高大的身影。
阮绥音反手抓住他,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谁就急迫不已地问:“…陈帆…陈帆呢…???”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仿佛是他的灵魂剥离了身体,他感到自己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飘到了天花板上,然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又飞出了窗户,在一片傍晚的烟霞里穿梭了时空,回到了他的童年时代。
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孤儿院,狭小又阴暗的房间,他甚至嗅到了溢满鼻腔的潮湿霉味。
“丑八怪!!”
一声尖锐的话音猝不及防刺进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尖叫着捂住脑袋想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做任何动作,他只是漂浮在天花板上,然后看到了他自己。
九岁的他自己。
瘦小,苍白,银灰色的头发像枯草一般缠绕在颈间,发丝间露出脸上狰狞可怖的胎记,张牙舞爪犹如魔鬼的纹章。
他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任由围绕在他身畔的孩子们肆无忌惮用恶毒的言语羞辱他,拉扯他的头发,甚至伸出脚尖挑衅软弱可欺的他。
那些孩子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其实阮绥音早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但在某些画面里,他们嘴角嘲讽的弧度或是挤得有些扭曲的眉眼格外清晰,因为这样的微表情,即便在离开孤儿院之后的这十余年,阮绥音仍能不断地在别人的脸上看见。
这是一种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拼命地想要从天花板上飘下去,想要落到地面上,想要冲到自己面前,不顾一切地替他拉开那些围攻他的恶魔,将他揽入自己怀中,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他,会有人挡在他身前奋不顾身地保护他,他再也不用感到害怕了。
但是他只是始终漂浮在天花板上,不论他怎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腾,都只能待在那个被迫置身事外的地方,甚至连墙壁都碰不到,再抬起头时,布满污渍和灰尘的天花板变成了一片墨蓝色的星空。
微芒一般的碎星散落在低垂的夜幕中,远方地平线之上金红的夕阳余晖还没完全褪去,阮绥音仍然悬浮在半空中,呼啸的风声从耳畔擦过,良久,他才分辨出夹杂在那风鸣中的微弱歌声。
他颤着眼睫低头往下看去,看清站在那高楼露台边缘的身影时,一种巨大的痛苦侵占了他的整个身躯,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东西,像一团黏腻的软体动物,缓慢地蠕动着要钻出他的身体,而他呜咽着艰难地呼吸,却无法发出一丝的声音。
阮绥音看见十三岁的自己站在栏杆边,晚风掀起他被徐可阳剪得七零八落的头发,学校制服的白衬衫上沾满了灰黑的尘滓,手掌上还遗留了被擦破的伤痕,他有些脱力地倚着栏杆,阮绥音知道他受伤了,被徐可阳从七级台阶之上推下,然后故作愧疚地说自己只是想和他打个招呼。
阮绥音记得那一天。
与其说他是因为腿伤而
根本翻不过那栏杆纵身一跃,不如说最终抓他那一把的不过只是他收到的一封匿名来信。
他无比地感激那个来信人,同时也无比地憎恨着他。那个人让他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将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都存在着那么一个人,或近或远地默默陪伴着他。那几乎像是天边的一颗明星,他无法触碰,却能清楚地看见,而那星星挥洒的辉芒足以支撑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沼泽里坚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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