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炮声更近了,渐渐逼近。上午,贾寨人正在地里干活,南边突然炮声如雷,整整打了一上午。正在地里干活的人心慌,便往家里跑。跑回家也坐不住,又来到咱三大爷贾文清院里。咱三大爷院里已来了许多人,咱大娘玉仙在那抹眼泪,说:“你听这炮打的,他这回怕是回不来了。”咱三大娘就劝着咱大娘,说:“人都常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嘛,这回他大爷要发财了。”咱大娘就破涕而笑了。村里人望着咱大娘觉得像个孩子,没个大人样。贾文锦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将来咋过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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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咱三大爷之一(2)
咱三大爷贾文清正看贾文锦的信。大家见贾文清看信都不敢吭声。咱三大爷看完信脸色很不好看。贾兴朝问,信上咋说?
咱三大爷望望大家说:“坏了,固始和潢川都失守了,固——黄公路也被占了。”
咱三大爷所说的固始和潢川都失守,是在1938年9月。据国民政府军令部战史会档案1938年9月22日《蒋介石致孙连仲兵团诸将领电》记载:第五十九军将士“自军团长以次,莫不身先锋镝,抱必死之决心,巷战肉搏,迭行逆袭”,“倭尸累积、濠水尽赤,我虽伤亡亦重,然率达成守至23日(18日)之任务……”
据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抗日战争史》记载:“防守固始的只有七十一军的一个团,小日本的第十师团围攻固始,我们骑兵旅紧急增援,还没赶到固始就丢了。小日本沿着固始——潢川的公路西犯潢川,遇到张自忠的第五十九军全力抵抗。小日本推进到潢川城下,便以密集的炮火轰城,并大放毒瓦斯,全城毒气弥漫如烟。”
当时,贾寨人听咱三大爷贾文清说信上的内容,连大气也不敢出。咱三大爷说,寡不敌众,日本鬼子还用了毒气弹,潢川沦陷,光山也落入日本鬼子之手。咱三大爷说:“怪不得前几天炮声恁近呢,小日本在攻打潢川。”
村里人大惊,说咱这离潢川才几十里路。有人说,俺大姑就在潢川,俺每年都去拜年。早晨起来走,不耽误吃晌午饭。
咱三大爷说:“潢川已被小日本占了。你大姑要是没有被毒气毒死,就成亡国奴了。”村里人问,亡国奴是啥意思?咱三大爷说:“亡国奴就是小日本的奴隶,只给小日本干活,不给工钱,吃的是猪狗食。”
我操小日本他娘,打不过咱就放毒气,有人骂。
咱三大爷说:“别骂了,再骂也没用,回去多做些馍藏起来,该吃吃该喝喝,不要不舍得。这小日本说来就来。”
傍晚,贾寨炊烟四起,村里人开始杀鸡宰羊像过年一样。南边炮声隐隐约约的,这让孩子们兴奋得不得了,在杀鸡宰羊的现场追逐嬉戏。大人们也懒得管孩子们的疯闹,脸上沉重着。咱二大爷贾文柏把家里惟一的下蛋母鸡抓了,要杀。咱二大娘不干,两人起了争执。咱二大娘说:“咱家就这只老母鸡,我还让它下蛋,等它抱窝,要不了多久就有一窝小鸡娃。等鸡娃长大了杀了让你吃个够。”贾文柏冷笑着说:“你去做梦吧,小日本来了,你孵出的小鸡还不知给谁吃呢。”咱二大娘说:“俺不信小日本有千里眼,还能看到俺鸡窝里的小鸡。”
这时咱三大爷来了,掂了一只鸡。咱三大爷说:“吃吧,吃完了把咱几家的墙都打通,先用柜子挡着,万一小日本进了村,也有个回旋余地。”
咱二大爷问:“那老四呢?”咱三大爷说:“他整天不沾家,来无踪去无影的,就别管他了。”咱二大娘问:“他叔,小日本真能来?”咱三大爷说:“来,肯定要来。就是说不准啥时来。”咱二大娘叹了口气说:“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咱三大爷说:“到俺家掏一点。”咱二大爷说:“不用,我明天赶集去说两场书,就够吃十天半月的。”咱三大爷说:“这恁乱,你还出去说啥书呢!”咱二大爷说:“没事,小日本正和咱国军打仗,占大城市,还管不了咱老百姓。咱老百姓还要活着不是!”咱三大爷说:“这倒是。”咱二大娘说:“自从俺进门,他就没出去过,他也该出去说好好说几场书了。”咱三大爷不语,走了。
吃晚饭时,贾寨人端着饭碗出来了,一个个显得很兴奋,碗里是肉,手里是白馍。边吃还边望着南边骂:“娘那屄,吃,吃。要不是小日本要来了,谁舍得吃呢!”有人说:“就是,这又不逢年过节的。吃完了算球,不过了。”吃完饭,贾寨人都聚集在村头往南望,听那炮声。炮声从西往东擦着贾寨的边过去了,越来越远。有人说:“这炮声远了。小日本怕是被打跑了。这下坏了,俺把下蛋鸡都杀了吃了,要是小日本不来,俺不是白杀鸡了嘛!”有人骂:“娘那屄,好像盼着小日本来似的。”
咱三大爷贾文清一边听着炮声说:“大事不好,要是炮声从西往东走,那说明把小日本打退了,要是从东往西走,那是国军在节节败退。大家回家赶紧把墙都挖个洞。”
“为啥?”
咱三大爷说:“各家各户都打通,万一小日本来了,又跑不出去,也可以互相躲躲。”有人说:“这下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有女人就嘿嘿笑了,说:“家家都通着,不要上错了炕。哈哈……”咱三大爷贾文清严肃地说:“到这时了,你们还疯,到时候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六 咱四大爷之一(1)
咱四大爷贾文灿是那一带有名的土匪,由于是土匪,人们都叫他小名铁蛋。
开始,铁蛋只是为了好玩。他把扫帚头用红布包了藏在腰里,天黑时在村里四处转悠。遇到村里行人便悄然跟在身后,冷不防用扫帚疙瘩顶住人家的后腰,发一声喊:“别动,动就毙了你。”行人不知真假便不敢动,只有乖乖地举起手来。这时铁蛋就在身后哈哈大笑。行人回过身了见是铁蛋,气得要打,铁蛋早就逃之夭夭了。行人告贾兴忠,贾兴忠只是笑笑,不管。铁蛋娘去打,铁蛋跑得比兔子还快。铁蛋娘裹了一双小脚,又追不上,干瞪眼。贾寨人说,铁蛋这孩子有爹生没爹教,将来成不了器。后来,铁蛋把在贾寨吓人的招数用在了抢劫上。
铁蛋用那扫帚疙瘩开始拦路抢劫。不久,在黑道上渐渐闯出了名,出了名就有人来投奔,日子久了招集了不少乌合之众。后来惊动了官府,官府把铁蛋拿住了一次,一搜身却只搜出两截扫帚头,审问时拒不承认有拦路抢劫之行为。官府无凭无据,只有放人。他手下兄弟知道铁蛋腰里只有两把扫帚头,就起了反心,趁他不注意时下手,结果他从腰里拔出了真枪,一枪一个把造反者撂倒在地上。其他人大惊,说铁蛋怀里的红布包会变,要啥变啥。从此,手下人无人敢反。
平原地带土匪和山匪有些不同。山里山匪明抢豪夺占山为王;而平原土匪无险可守也就无山寨,平常分散在各个村庄极为神秘,专选那种月黑风高之夜,用黑布将脸裹了,呼哨而聚打家劫舍。铁蛋经常在老窑里聚会,那孔窑就成了他们的秘密老窝。铁蛋种了二亩茅烟,经常提着烟叶四处转悠。见路上走着单身行人,便远远地瞄着。他常派人外出踩线。提着卖烟的筐到一个村子叫喊:“卖茅烟,卖茅烟!”如果本村有内线,内线自然出来接头,早把村里哪家穷哪家富摸得清楚。富人家门上便有了标志,夜里来了直奔而入。
贾兴忠死后,贾兴忠的太太和两个姨太太分家了,各过各的。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艰难。一直到贾兴忠的三个老婆都相继去世,几个姑姑该出嫁的也都出嫁了,咱大爷贾文锦、咱二大爷贾文柏,咱四大爷贾文灿,咱五大爷贾文坡都还没有娶上媳妇。
咱大爷贾文锦亲事倒是定下了,咱二大爷贾文柏,咱三大爷、铁蛋和咱五大爷大头都三十多了也没人操心了。咱二大爷贾文柏曾在贾兴忠死前订下了一门亲事,是贾兴忠的酒肉朋友,在一次喝酒时那酒肉朋友醉着把小女许配给了咱二大爷贾文柏,贾兴忠在醉中就答应了,后来才知贾兴忠的酒肉朋友的小女才五岁,这可苦了咱二大爷贾文柏,至少要等十年。就在那女子可以出嫁时,贾兴忠又被打死了,人家把亲退了。
咱五大爷贾文坡脑子不够用,一直没有人提亲。咱四大爷铁蛋就不像样了,谁敢嫁。
贾寨人都叹气,说这剩下的几头货咋弄呢!眼看要打光棍。铁蛋说,球,俺一个人吃了全家饱,要媳妇干啥,路上走的大闺女都是俺媳妇!铁蛋这样说也是这样干的,碰到单身的女子就往高粱地里拉。可怜单身女子早吓得魂出七窍,哪还有反抗的力。只有回家向嫂子哭诉:
“俺走到高粱地,遇到个拿枪的;那个拿枪的,不是好东西,三下两下拉俺到高粱地……啊哟,我的大嫂哟!”
一时,贾寨远近的村里没有女子再单身走亲戚。不过,铁蛋从来不抢贾寨人,也不坏贾寨的女子,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当时,日本鬼子没来,国军的队伍先过来了。溃败的队伍沿着贾寨和张寨之间的黄泥大道从东北方向西南方向撤退。在咱那一带人们把那次著名的撤退叫过队伍。咱四大爷贾文灿在过队伍那天晚上也回到了贾寨。那天晚上是个大月亮头,一轮明月的。半夜里开始过队伍,贾寨的狗在咱五大爷贾文坡家的花狗带领下那个咬的,惊天动地的。贾寨人听到狗咬的那么厉害谁也不敢出门,只敢从门缝向外看。咱五大爷披着衣服吆喝他的狗,正碰见咱三大爷贾文清也出来了。贾文坡问贾文清:“是不是日本鬼子来了?”咱三大爷说,谁知道?贾文清说着爬上墙头向村外望。贾文坡问:“咋样?”咱三大爷说:“没事,是国军。”
贾文清一蹦跳下墙头,说:“俺听到有人骂娘,是中国军队。”
这时,见咱四大爷贾文灿带着人回来了。咱三大爷望望铁蛋说:“你回来干啥?”
铁蛋说:“俺咋就不能回来了,这是俺家,俺回来抗日。”
贾文清说:“你回来抗日,别祸害老百姓就行。”
咱四大爷贾文灿说:“俺不和你老三说话,金木水火土,你是水俺是火,水火不相容。”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最后害了老百姓。”
贾文灿嘻嘻笑笑说:“俺抗日不祸害老百姓。”贾文清不再说话,见村口又有好几个黑衣人向咱四大爷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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