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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第1页)

唐小舟知道自己该出面了,对池仁纲说,池主任,你请喝茶。

池仁纲仿佛满身趴满了虱子一般,身子扭动了几下,端起纸杯,喝了一口,终于还是开说了。他说,我对不起赵书记,对不起梅书记,对不起党和政府这么多年的栽培,我犯了错误,我来检讨。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似乎希望看到赵德良对此的态度。可是,赵德良的表情极其平静,也没有看池仁纲,而是看着面前的某处地方,显得高深莫测。

池仁纲只好继续往下说。显然,他是早就打好腹稿的,开场白之后,痛说从前。从前,他当过知青,在知青点里吃过很多苦。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的父亲是右派,母亲是资本家子女,在知青点,他始终是另类。直到文革后恢复高考,他有幸成为第一批大学生,进了雍州大学,毕业后进了省委,一干就是三十年。

唐小舟想,这席话,池仁纲一定斟酌再三,重在打动赵德良。赵德良的经历和他很相似,因为是农村户口,高中毕业后,成了回乡青年,好在当时他们那里下去了一帮知青,他整天和那帮知青混在一起,其中几个知青对他的影响很大,他也从知青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以至于突然有一天国家恢复高考时,他在第二年考上了复旦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进入省委机关,同样担任省委领导的秘书。与池仁纲不同的是,他得道了,一步一个脚印,直到省委书记。

说完这番话,池仁纲仔细地看了一眼赵德良。赵德良平静得很,脸上仍然看不出丝毫表情。池仁纲只好继续往下说,这次说的,不是当知青或者读书,而是说在省委受到的教育、锻炼、培养等。说二十多年来,自己恪守本份,勤勉工作,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评。自己这一生,虽说不上为党的事业有多大的贡献,也算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晚节不保,喝酒误事。

终于触及到了根本,他却找了一个借口,喝酒误事。他说,事发当晚,他原是不肯喝酒的,但禁不住地方同志十分热情,推脱再三,推不掉,他端起了酒杯。岂知这一端就端出了大麻烦,仅仅喝了几杯就醉了。那天晚上的情况非常怪异,才喝了三两酒不到,就醉得不醒人事,后来是怎么回房间的,又是什么人将那个妓女塞进了他的房间,以及当晚和那个妓女做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显然是一番托词。有种人就是如此,出现麻烦的第一时间都是找借口推卸责任,所有的错,都往客观上推,往别人身上推,所有的好,全都往主观上揽。这种现象,在不少人身上普遍地存在着,上自暮年老人,下至几岁的孩子。

说到动情处,池仁纲开始流泪,后来甚至哽咽、抽泣,看上去确实动了情,有了深刻的懊悔。唐小舟却觉得,这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有计划的表演。梅尚玲到底是女性,心软,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泪流满面,面容颇显得激动。倒是赵德良,始终平静着,唐小舟观察过多次,看不出一丁点情绪的波动。

池仁纲的痛说终于结束,他却没有动手擦一擦脸上的泪痕。唐小舟怀疑他是故意不擦,以增强某种效果。

赵德良似乎很厌恶此事,懒得多说一句话,可他的身份在那里,不说点什么不行,他转向梅尚玲,说,尚玲同志,你说说吧。

梅尚玲说,纪委和监察厅只是做了初步调查,近来事情很多,这件事,还来不及碰头。既然赵书记让我说,我就说说个人观点。党的政策和纪律摆在那里,任何人都不能违反,违反了,肯定要受到追责。有关这一点,人人平等,概莫能外。具体到池主任这件事,我倒有一个想法,与其等待组织处理,不如池主任自己主动一点。

赵德良问,怎么算是主动?

梅尚玲说,自然是主动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无论是赵德良还是梅尚玲,话都说得有点含糊,意思已经很明白,这件事,肯定要处分。池仁纲可是马上要提秘书长的人,副省级。如果此时受到处分,副省级肯定是没有了。若是处分再严厉一点,给他降一级,也不是不可能。这显然不是池仁纲希望达成的结果。估计,他在来之前,设计了很多种方案,可让他没料到的是,赵德良会把梅尚玲叫下来,还将唐小舟留下来,几个人坐在这里,他的许多预案,肯定就用不上。不知他是不是觉得眼泪的力量很强大,再一次哭起来,这次哭得更投入,到了后来,甚至大放悲声,求赵书记和梅书记高抬贵手,看在他是第一次犯这类错误,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

唐小舟一边做记录,一边暗自寻思。第一次犯这类错误?显然是假话。

床笫之事,在当今似乎不是一个事,没有哪一个官员,身边不围着一圈花花草草,就连各级纪委,也不会专为此类事情立案。几乎所有的腐败案例中的绯色新闻,都是边角余料,似乎是为了腐败案例的可读性,才被提上一笔。从法理上说,床笫之事,确实是私事,与公权无涉。美国总统克林顿和白宫女实习生之间的那点事,就很能说明这种关系。社会要求官员的是公德范畴,而床笫之事,却属于私德范畴。同时,唐小舟又觉得,公德和私德,在床笫之间,还真难划一条界限。

你和某个女人有特殊关系,确实是私德范畴,可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凭什么吸引十几岁年轻美貌的女士?这一过程中,是否运用了公权力?而在你和这类女人交往的过程中,是否动用公权力替她谋取利益?省里有一帮人,最喜欢往下面跑,到了下面,肯定要美酒美女招待,哪一个环节不到,就会当场使性子弄脸色。下面那些官员,个个都有克格勃的本事,对上面每一个人的爱好摸得一清二楚,往往都能投其所好。如此一来,官员们做的虽然属于私德范畴的事,运用的却是公权力。

在这方面,池仁纲是有点名气的,据说,他只喜欢一种类型的女人,就是那种从事特种服务的。有人说,他喜欢这类女人,是因为成本低廉,如果是别的女人,就算第一次由基层埋单,以后,你总得和人家有些勾连,那时就要自己放水了。也有人说,钱对于他倒不算什么,关键是不想产生感情,感情这种事,比钱麻烦得多。还有人说,他喜欢的是这类女人训练有素,功夫独到,玩起来放得开。而他自己常常说的是,家里那位母老虎看得紧,他不敢轻易越过雷池,惹火烧身。

赵德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浪费时间,他之所以同意见池仁纲,也是想对此事有个交待。见他似乎准备没完没了地哭下去,便对唐小舟说,小舟,今天的安排你还没有给我。

唐小舟立即会意,猛一拍脑袋,说,看这一大早忙的,把大事忘记了。

他立即从笔记本里翻出一张打印好的纸,看了一眼,说,九点整,你要和焦顺芝市长谈话,已经到时间了,估计焦市长已经来了。

赵德良说,尽是些麻烦事。又转向池仁纲,说,仁纲同志,就这样吧。你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等纪委拿出意见常委会讨论以后再说吧。说过之后,赵德良站起来,也不管其他人,顾自走进了里面的卫生间。

赵德良一走,梅尚玲也立即起身走了。池仁纲不甘心,还想坐在这里。唐小舟不得不下逐客令,站起来说,池主任,赵书记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池仁纲磨蹭了一下,不得不站起来走了。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焦顺芝果然等在里面。他原本坐在那里抽烟,见唐小舟进来,连忙将烟拧灭,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焦顺芝的问题比池仁纲严重得多,这些封疆大吏胆大妄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钱都敢拿。初步调查的结果,焦顺芝和市里其他几个领导,均参与了集资事件,焦顺芝第一次出资五十万,半年不到,拿到了二十五万分红。拿到第一笔分红后,他又投进了一百五十万,半年时间,拿走了两百万。到了年底,他又投进了三百万,使得集资总额到了五百万。几年来,他支走的分红款,高达二千万。这还仅仅限于盈达集团一家,另外还有两家公司,他也参与了集资,总集资额有三百万,已支取的利息有二百万。此外,焦顺芝还帮这几家公司揽资并且抽取提成。这些公司的业务员揽资,抽取的提成较少,只有几个百分点。市里的一些领导揽资,抽取的提成却是二十个点。焦顺芝前后揽资一千七百多万元,提成三百五十万。就在市委决定停止集资,并向参与集资的公司派驻调查组以后,他以及其他一些领导,提取了本金和利息。

据工作组初步摸底,几间公司的集资总额高达六十七亿,而几间公司加上其法人代表的资产总额,也不过二十六亿,缺口有四十一亿。就算将涉案的某些人非法所得冲抵进去,大概还差二十亿的缺口。如此大的缺口,只能省里和市里认账。钱的账,政府认了,责任,却必须有人来承担。

唐小舟想,焦顺芝进去是肯定的了,只是多少年的问题。

社会上总有些人,以为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恰恰忘了最根本一点,权力从来都是受到约束的,哪怕是在君主至上的古代,完全不受约束的绝对权力,根本不存在。就连皇帝的权力,也都受到各种力的作用,皇帝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约束和制衡,恰恰是权力的真谛。可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以为一旦握有相当权力,便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官场铁律,即权力和风险的比率,你所受到的制衡力越小,风险就越大。追求为所欲为的绝对权力,实际是将自己置于最危险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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