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岁志意弥笃。有老叟形容羸瘠,自言有道,见者皆笑,若山尽礼加敬,留月余,博采方诀、歌颂、图记,无不研究。叟皆不答,唯好肥鲜美酒,所食敌三四人,若山敬奉,曾无倦色。一夕,叟从容曰:“君家百口所给,常若不足,贵为方伯,力尚多阙,一旦居闲,何以为赡;况帑藏钱帛颇有侵用,诚为君忧之。”若山惊曰:“计无所出,若缘此受谴,固所甘心,但虑一家有冻馁之苦耳。”叟曰:“无多虑也。”促命酒,连举数杯。
若山素不善饮,是夜亦挹三四爵,殊不觉醉。月甚朗,起步庭中,叟曰:“可命一仆运铛釜铁器数事于药室。”若山如命,叟复使仆布席累炉,分鼎铛之属为二,聚炽炭加之,烘然如窑,不可向视。叟于腰间解下瓠,出二丹丸,各投其一,阖扉而出,谓若山曰:“子有道骨,当度世,加以笃尚正直,性无忿恚,仙家尤重此行。吾太极真人也,游观人间,悯子勤志,故来相度耳。所化黄白,一留遗子孙,旁济贫乏,一支纳帑藏,翌日相待于中流也。”遂去。
若山凌晨开阅,烂然照屋,复肩闭之。少自料理,即整棹浮江,将游金山寺。江雾晦螟,咫尺不辨,若山独见老叟棹渔舟直抵舫侧,招过舟,超然引去。郡中几案间得若山诀别之书,指挥家事。又得遗表,略云:
世禄暂荣,浮生难保,惟登真脱屣,可以后来为期。昔范丞相泛五湖,是知其主不可同乐也;张留侯去师四皓,是畏其主不可久留也。二子之去,与臣不同,臣运属休明,累叨荣爵,早悟升沉之理,深知止足之规,栖心玄关,偶得丹诀。黄金可作,信淮南之昔言;白日可逐,察真经之妙用。既得之矣,馀复何求?是用挥手红尘,腾神碧海。扶桑在望,蓬岛非遥,遐瞻帝阍,不胜受恩感切之至。
帝览表异之,遽命优恤其家,促召若水与内臣赍诏于江表海滨寻访,杳无音尘。归途遇青州士子童复,先在京有交。曾患半身枯黑,御医张尚容等不识。复归东齐,聚族言曰:“形体如是,宁可久耶?闻大海中有神仙,吾当往求仙方,此疾可愈。”宗族留之不得。
与侍者赍粮至登州海侧,寓一空舟,乃赍所携,挂帆随风行十余日,近一岛,上有数百人,如朝谒状,岸有妇人洗药,因问彼皆何为者,妇指曰:“中心床坐须鬓白者,徐君也。”问为谁,妇云:“君知秦时徐福乎?”复曰:“此则是耶?”顷各散去,复遂登岸致谒,具始末求疗。徐曰:“汝之疾,遇吾即生。”初以美饭哺之,器物奇小,复嫌其薄,君云:“能尽此,当为再餐,但恐不尽耳。”复啖之如数瓯物,致饱,亦以一小器盛酒饮之致醉。
翌日,以黑药数丸与食,痢黑汁数升,疾乃愈。复求住奉事,徐曰:“尔有禄位,未宜即留,当以东风相送,无愁归路遥也。”更与黄药一袋云:“此药能治一切病,还遇疾者,可以刀圭饮之。”复辞谢。数日至登州,亲戚惊异。复遇旧识内臣引进,以药事奏闻,帝令疾者服之,皆愈。授复为蓬莱舍人。
癸酉,以紫微舍人韩休同平章事。休峭直守正,帝敬惮,遂罢。以裴耀卿、张九龄同平章事。分天下为十五道,各置采访使。四川道使臣奏眉州主簿化女仙杨正见白日升天,其父宠,通义县民。正见幼聪悟仁悯,雅尚清虚。既长,嫁同郡王生。王一旦会亲故,使正见为鱼脍,宾博戏于厅。正见怜鱼之生,养盆中观之,日昃而盘餐未备。舅姑促责,正见惧,舍鱼于河,自窜于野,行数里,不觉疲倦,见夹道花木异于人世,山舍有女冠在,具以其由白之。
女冠曰:“子有好生之心,可以教也。”因留止焉。乃蒲江县主簿化侧。女冠素不食,时出求粮,以赡正见,如此数年。正见恭慎勤恪,执礼未尝云怠。忽于汲泉之所有一小儿,洁白可爱,若周岁者,见人喜且笑。正见抱而抚之以为常,由此汲水归迟者数四,师怪问之,正见以告,师曰:“若复见,必抱儿见吾。”
月余,正见至涧,此儿复出,因抱之归,渐近舍,儿已僵矣,如草树之根,约数斤。师识之,命洁甑以蒸。会粮尽,师出山求粮,给正见柴三小束,谕曰:“甑中物,柴透方止,勿辄视之。”期一夕便回,而此夜大风雨,水溢道阻,十日不归。正见饥甚,闻甑中物香,窃食俱尽。师归叹曰:“神仙固有定分,吾曾氏女也,此山有人形茯苓,得食者寿与天齐。吾伺之二十年余,今汝遇而食之,真天意也。”
正见容状益光彩射人,常有众仙降其室,与论真宫天府之事岁余。谓其师曰:“得食灵药,便合登仙。所以迟回者,幼时见父母拣税钱输官,有明净圆好者,窃藏二钱玩之,以是为隐藏官钱,故罚居人间,更一年耳。”即平步入室,与师作别。未几,仍度师去。使臣奏之,帝益信道教,命中人博访。
得遂州董方义女,年十七,神姿艳冶,寡于饮食,好静守、和乡里。以其容德非凡,故名上仙。忽一旦紫云垂布,天乐下于其庭,二青童引之升,父母号呼不已,去地数十丈,复下还家,紫云、青童旋即不见。居数月,复上升如初,因父母号泣,良久复下。中人闻于帝,征入长安,居内殿月余,乞还,许之,中使送至家。百余日,将复升,父母又哭,乃蜕其皮而飞去。皮如其形,衣结不解若蝉壳。诏置“上仙”、“唐兴”·两观于其居处。
甲戌夏,以李林甫为礼部尚书。林甫本东都仕族,少纵荡,二十尚未读书。好游猎打球,驰逐鹰狗,每于城外槐坛下骑驴击鸟,略无休日,既惫,舍驴,以两手反据地歇。
一日,有丑陋道士曰:“此又何乐;郎君乃尔好之?”林甫怒顾曰:“关足下何事!”明日又复如之,林甫性聪悟,意是异人,乃摄衣起谢。道者曰:“或致颠坠,悔不可及。”林甫请自修谨,不复为也。道者曰:“后三日五更会于此。”李曰:“诺。”如言而往,道者已先在,谈极洽,且曰:“某见郎君已列仙籍,合白日升天,如不欲,则二十年人间宰相,归熟思之,三日后复会于此。”林甫回计宰相重权在己,安可以仙易之,遂泯迹于世乎?
及期往白,道者嗟叹咄叱,如不自持曰:“五百年始见一人,可惜!可惜!”林甫亦悔,欲复之,道者曰:“神明知之矣。”叙别曰:“宰权生杀,威振天下,慎勿行阴贼,当为阴德,广救拔人,无枉杀人。如此,则三百年后,尚可得仙。今官禄已至,可便入京。”林甫泣拜而别。有堂叔为库部郎中在京,遂诣之。
叔以其不肖,谓曰:“汝何至此?”曰:“某知向过,请改节读书,愿受鞭棰。”库部未令就学,遣监杯盘之饰,无不修洁。或命主某事,虽雪深没踝,亦不辞。库部益亲怜之,言于班行,复以荫叙,累迁吏部侍郎。柔佞多狡。时武惠妃宠冠后宫,生寿王瑁,太子寝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曰:“愿保护寿王。”惠妃德之,帝以林甫与裴、张并同中书门下三品。是日,大风起,拔木倾屋。又关中久雨谷贵。
帝欲幸东都,耀卿置对甚善,帝以为江淮转运使。凡三岁,得运米七百万斛。耀卿入朝曰:“臣于道间数见一老,乘驴如飞,邀问之,云是中条张老。此必有道,可召之。”张果居垣州,多往来汾晋间,耆老云为儿童时见之,言已数百岁,因传其有长年秘术。太宗、高宗屡征不起;则天聘之出山,佯死于妒女庙前,时方盛暑,须臾臭烂生虫。后有人复见之,常乘一白驴,日行数万里,休则重叠如纸,置巾箱中,乘则以水噀之,复为驴。相州刺史韦济曾荐之。
帝久闻其异,即遣耀卿弟通事舍人裴晤驰驿迫之。果对晤气绝而死,晤乃焚香启请,宣天子求道之意,俄顷渐苏。晤不敢逼,驰还奏之。命中书舍人徐峤赍玺书往迎,果随峤至都,安置集贤院,肩舆入禁宫。帝从容曰:“先生得道者也,何齿发之衰耶?”果曰:“衰朽之岁,无道术可凭,故使之然,长足耻也,今若尽除,不犹愈乎?”因于御前拔去鬓发,击落牙齿,流血溢口。帝甚惊,谓曰:“先生休舍,少选晤语。”俄召之,见其青鬓皓齿,愈于壮年。
一日,秘书监王回质、太常少卿萧华,尝同造焉。时玄宗欲令尚主,果未之知也,忽笑谓二人曰:“娶妇得公主,甚可畏也。”迥质与华相视,未谕其言。俄顷有中使至,谓果曰:“上以玉真公主早岁好道,欲降于先生。”果大笑,竟不承诏,二人方悟向来之言。
公卿多往候谒,或问以方外事,皆诡对之。每云是尧时丙子年人,又云尧时为侍中,善于胎息,累日不食,食时但进美酒及三黄丸。
帝留内殿赐饮,辞以:“山臣饮不过二升,有弟子饮可一斛。”帝命召至,见一小道士自殿檐飞下,年可十六七,美姿容,旨趣雅淡,礼貌臻备。帝命坐,果曰:“弟子当侍立于侧,未宜赐坐。”帝目之愈喜,赐之酒,饮及一斛,不辞。果曰:“不可更赐,过度有失,致龙颜一笑也。”帝逼而赐之,酒忽从顶涌出,冠落地化一榼盖,帝及嫔御皆笑。顷失道士,但见一金榼在地,满注清酒,榼盛一斗,验之,乃集贤院中榼也。
帝累试仙术,常命与法善法戏,所赍甚多。果辞曰:“无用衣食,留赐贫病者,受惠多矣。”腾月制禁京城匄者,置病坊以养之。帝尝问以治身治国之道,果曰:“清心寡欲以身治,务农节用以国治。”帝始躬耕刈麦。
北胡奚契丹犯边,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击破之,制为羽林大将军。守珪,九陇人,慷慨尚气节。未遇时,有仙君山荣园,每岁召采茶人力百余,男女佣工者杂处园中。一少年自言无亲族,赁为摘茶,甚勤愿了慧。守珪怜之,以为义儿。又一女子,年二十,云愿为义儿之妻,孝义端恪。
一旦山水泛滥,市井路隔,盐酪既缺,新妇曰:“此可买耳。”取钱出门十数步,置钱于树下,以杖叩树,得盐酪而归。后或有所需,但令叩树,无不得者。其术。夫亦能之,与邻妇数十辈于端口市相遇,为买酒一碗,与众妇饮,皆大醉而碗酒不减。
守珪问其术受何人,少年曰:“我阳平洞仙,因小过谪凡,不久当去。”守珪曰:“洞府大小与人间城阙相类否?”对曰:“二十四化各有一洞,或方千里、五百、三百里,中皆有日月飞精,谓伏晨之根,下照于洞,与世无异。中有仙王、仙官,卿相辅佐,如世之职司,有道及积功迁神、返生之士,皆居其中为民庶。每年天元大节,诸天各有上真游观,人世所为善恶,其生死废兴,水旱风雨,预关于洞真焉。龙神祠庙血食之司,皆为洞府所统。二十四化之外,青城、峨眉、益登、慈母、繁阳、瑶冢,皆亦有洞,不在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数。洞中仙曹,宛如郡县聚落,不可一一详记也。”旬日,忽失其夫妇。守珪既受任,仍镇幽州。
营州杂胡有康姓名阿荦山,逃入幽州,性狡黠,守珪更名禄山。后有战功,表为平卢讨击使。有史宰千者,亦以骁勇闻,守珪奏为果毅,后入奏事,赐名思明。张果闻守珪表举安、史,浩然叹曰:“二孽兴,祸乱作矣。”帝因张果神异莫测,闻归夜光善视鬼,召果坐于前,敕夜光视之,奏曰:“张果安在?臣愿视之。”而果在御前大笑,夜光卒不能见。
有邢和璞者,字蕴中,自称青城山道人,精知本草。武后患心热疾,和璞进紫花梨即愈,赐赍不受,归山。曾师郭琼,更善方术。和璞貌清赢服气,时饵少药,朝贵候之如市,能增寿活死。
尝至白马坂下,遇友人已死信宿,其母哭求。和璞令出亡人置于床,引其衾解衣同寝,令阖户熟眠,久之起具汤,而友犹死,和璞曰:“大人与我约而妄,何也?”复令闭户又寝,俄而起曰:“活矣。”母入视已苏,问之,子曰:“被录在牢,禁系考讯正苦,忽闻外曰:‘王唤若人。’官曰:‘讯未毕,不可使去。’少顷,又惊走至者曰:‘邢仙人自来唤。’官吏迎拜恐惧,遂令从归。”
有人纳少妾,善歌舞而暴卒,请和璞活之,乃墨书一符,使置妾卧处。俄而言曰:“墨符无益。”复朱书一符,命置于床,点头曰:“此山神取之,可令返也。”又书一大符焚之,俄而妾活,言曰:“为一胡神领从者数百拘去,闭宫门作乐酣饮,忽有排户者曰:‘五道大使呼歌者。’神不应。顷之又曰:‘罗大王使呼。’神方骇,仍曰‘且少留’。须臾,数百骑驰呼曰:‘天帝诏,何敢辄取歌人。’曳神下,杖一百,速命放还。”
邢常携竹算数计,算长六寸。有请者则布算为卦,纵横布列,动用数百,满床布已,乃告家之休咎、人之年命短长及官禄如神。帝每奇之,因令算果年寿。和璞运筹布算,意竭神沮,终不能定其甲子。帝谓高力士曰:“今张果寒燠不能察其体,外物不能浼其中,善算者莫究其年,视鬼者莫视其状,神仙倏忽,岂非真耶?尝闻堇斟饮之者死,苟非真仙,必败其质,可试以饮之。”会大雪寒甚,命以堇斟赐果,遂举饮尽三卮,醾然有醉色,顾谓左右曰:“此酒非嘉味也。”即偃而寝,食顷方寤,览镜齿皆焦黑,避命侍童取铁如意击齿尽落,随收于衣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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