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儿,人呢?看清楚是谁没有?”
两个民兵吱唔着,“没,没人。”他们是想说没看到是谁,可他们哪里敢说,这种失职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而马革命和其它人不会想到他们是去睡觉了所以才没有看到人,而是以为他们一直在监视着却没有发现有人,这让在场的人都开始冒冷汗,没有人放声机是谁打开的?
第二天村里就开始传着一种神秘的说法,说半夜里的广播其实是自己响的,因为主席太想和大家说话,所以他的魂儿就回来了。马革命虽然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他也很难相信这种说法,先不说会不会真有鬼魂,就算是有主席也应该先到北京城或是他的老家,黄羊堡这地方从历史上怎么数都和主席扯不上关系,有什么理由要先来这里?
两个民兵不敢讲真话,其它的民兵也不敢再去监视,马革命就只能想其它办法,像是把放声机藏起来,或者是把广播室的电给断了。可放声机每天早上都要用,那么重的东西不可能每天下班都让人搬回家里第二天早上再搬来;广播室的电可以断,整个生产队大院的电都可以断,可房子上空的电线杆上不是还架着电线吗?所以这些都没有难住陈根清,虽然这需要费很大的劲甚至冒很大的风险,可效果却是显著的,只要有一次就会让村里的人更加深信那些传言,除了鬼魂还有什么能做出难度那么大的事儿来?马革命感到江郎才尽,也有些相信自己或许真的是在和主席的魂儿做斗争,这样一想他就吓得头皮都在发麻,哪里还敢再去管,心想反正也没有给村里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主席要是喜欢那就来吧!马革命也没有去派出所报案,无论如何他是不敢得罪主席的。
就这样,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声音再响起时,社员们就把头紧紧包在被子里,没有一个再跑出来的,只是慌张地不停地念叨:主席万岁,主席永垂不朽,主席保佑……如果事情一直这样下去,相信陈根清很快就会收手,做的太多他也会觉得无聊,而且目的已经达到,毕竟他也要冒风险,可意外却在这时突然发生。陈根清说李爱国绝对是他几世的仇人,这辈子命里注定他们是水火不容,不过这小子的命显然没有他的硬,所以最后赢的人是他。
李爱国是太想出风头了,名字改成马爱国的他已经非常清楚,他要接起马家传下的接力棒,以后马革命的位置就是他的,可这时不是封建世袭,你得有服众的理由才行。李爱国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能给村里解决这个人人都头疼的问题,还愁树不起他在村里的威信?所以陈根清没有注意到,当他再一次潜入广播室时,角落里的一双眼睛正露着冷笑。
陈根清是从窗子里跳出时让李爱国拦住的,慌乱中的他非常清楚事情如果暴露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没等李爱国开口,他就一下子窜过去把李爱国紧紧抱住,胳膊就勒在了他的脖子上。李爱国太想做英雄,可他忘了一点,一直以来他都比陈根清小一号,力气也没有他大,而且陈根清在这种情况下是会和他拼命的。所以李爱国虽然用尽了全力,可还是无法挣脱出来,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陈根清是不能让他说话的,他边勒着李爱国的脖子边说:“不许喊!不许喊!”李爱国的挣扎越来越弱,等陈根清发现时已经晚了,他松开胳膊,李爱国就瘫在地上。看到李爱国一动不动,陈根清慌张地蹲下身子,抓着李爱国的衣服喊:“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李爱国就那样死了,是让我活活勒死的。可我根本不想杀他,我又怎么会想杀人呢?我只是想吓吓他们而已,要怪都怪这小子自己,大家都没有去的,他为什么要去,这不是在逼着我杀他吗……看到他死了,我真的不知所措,我在那里站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办法,事已至此,只能继续下去了。我把李爱国的尸体拖到院子中央,就用火点着了他的衣服,我要把他烧成灰,这样第二天别人发现时就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正好可以利用主席的鬼魂做掩盖。”
果然第二天马家的人发现李爱国不见了,有人在院子里的一堆黑灰旁发现了一双没有烧烂的胶鞋底,经辨认是李爱国的,这才确定李爱国已经被烧成了灰。死了人,又是自己的亲外甥,马革命伤心的哭天喊地,这和死了儿子也没什么区别,他不能再不报案。派出所的同志赶来,也无法查清死因,不排除他杀,也不排除自焚,可晚上李爱国出来干什么,这是谁都想知道的。联想到昨天晚上主席的声音曾经响起过,有些人就有些明白,可他们不敢说,说多了得罪主席怎么办?派出所的同志离开时,说他们会全力侦破此案,给大家一个交待。
只是谁也没有等到案子告破,实际上案子一直也没有破,马革命思前想后还是把村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派出所的同志,于是他们又来调查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线索,那段时间陈根清自然不再露面。可这时,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谣言的流传,案子破不了,村里的人就更加相信:李爱国是让主席招去了,一定是主席的魂儿把他引到那里,然后把他烧死的,这样他就到了主席身边,可以跟着主席继续革命战斗,这是他的福气啊!
“事后我真的很害怕,我杀了人,杀人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我也要被枪毙啊!那段时间,我几乎都不敢看见人,看到他们的眼睛我就害怕,每一刻都在提心吊胆的滋味不好受啊……可让我高兴的是,没有人发现是我做的,甚至连怀疑的都没有,村里每一个人都坚信是主席的鬼魂。渐渐地,我就不再害怕,不害怕了我就发现自己在兴奋,心里莫名的冲动,说实话,活到那时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那样的满足感,就像我已经取得了非常伟大的成就……”
我不会想到,坐在我面前这个感觉上有些窝囊的人,竟然会是杀人犯,这让我的酒意突然醒了许多,呆呆看着他无法再与他同饮。陈根清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还要告诉你,我不止杀了李爱国一个人,村里死的那些人其实都是我杀的,不是让主席的魂儿招去的。有马革命,这个畜牲,他比谁都该死!竟然跑到我家里来欺负我妈。还有丁翠莲,她也不是个好东西,害我小叔不说,还经常用恶毒的话骂我妈,其实以前我小姑对她多好,就因为那一年她让我小姑帮她办件事,当时我小姑没给她办,结果她就和我小姑反目成仇。还有,都是曾经羞辱过我们的人,只是多少还重要吗?一个和十个一百个没有多少区别,我就是要让他们得到报应。只要一把火,就把什么都烧的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第二天,村里的人肯定都会说:又让主席招去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我竟然一直与一个杀人魔头呆在一起,我的脊背已经布满了汗珠。突然,我又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现在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他还会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想着我竟然觉得小腹有些异样,就惊恐地望着桌上的杯子,他该不会……是的,杯子里确实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毒,只是不是我的杯子,而是陈根清自己的。
这时的陈根清还没有不良反应,他仍然平静地对我说:“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这些事我不说谁会知道?既然说出来,就是想让人知道,所以我不会有要杀你灭口的想法。”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也确实合乎逻辑,只是那时让我冷静,实在太难。
陈根清还是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我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做成那样的大事。你可能想象不出,那些人一个个死去后,村里的人是怎样的慌张,我再也看不到他们那些讨厌的或恶毒或冷漠的眼神,相反,他们那种慌乱恐惧,让我感到兴奋异常,我终于出了心里的恶气。真的,在比现在的我年轻二十多岁的那时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每次事情之后,派出所的人都会来走一下过场,可他们走后,村里的人就更加害怕,这时,我的冲动就更加无法抑制,它刺激着我不断去铤而走险,似乎风险越大,我得到的满足就越多,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吧?直到有一天,应该是在七八年吧,应该是那一年,因为七七年恢复的高考,而我们这个偏僻地方直到第二年才开始执行,我就是那一年考上省城里的中专技校才离开的。也就是在我参加高考不久前,村里有人实在忍受不住,就带着全家搬到了其它的村子,谁知这一开头,就掀起了全村的大逃亡,谁都清楚,如果主席的魂儿真的在招唤,那么村里剩下的人越少,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可能性就越大,谁还敢留下来?可那时想迁到别处是很不容易的,并不是谁都有门路,于是许多人就联合起来跑到公社去,要求公社帮助解决迁走的事情,反正他们是不能在这里住了。派出所查不出真相,公社也没有办法安抚住民心,最后也就答应了村里的要求,就这样,只是一夜的工夫,整个黄羊堡别说人,就是鸡犬都没有剩下一个。”
谜底就这样揭开了,造成这里成为死地的原因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所谓的主席魂魄都是无中生有,是陈根清用来吸引我的幌子,可他把我引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刚才说过,我搬走后不久就去参加了高考,不想还真考上了一所中专,这让我完全逃离了这个地方,那些事情也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只是我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妈,她毕竟是我妈啊,我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出她的眼睛?所以虽然她嘴上不说,可我能看出她内心的焦虑,在那之前由于家里的诸多变故和她所处的恶劣环境,已经让她的精神有些问题,在有了这个心事之后,她的精神就更差了。还好,我并没有出事,后来我毕业留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并且很快就结了婚,就把我妈也接了过去,这样我们陈家的人,就都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可那时我妈已经成了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城里住了十几年,前些年她也病故了。”
“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要找我吧?”我终于忍不住把话问出口。
“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要不要让这件事情入土?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我要把它全部坦白出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而你确切地说是你们报社,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的地方,所以我一直要求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报道出去。”
“我还是不太明白,把事情公开不就证明你有罪吗?而且是非常严重的杀人罪,那你……”
“是的,这个我已经想过,所以也是我这些年一直在犹豫的原因。可我实在无法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掩埋入土,你不觉得这实在是太精妙了吗?就像一个伟大的设计师,他怎么能忍心把他亲手雕刻出的塑像砸碎?在他的思想里,他的作品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因为生命再怎样延续也不足百年,而作品却可以不朽。我也是这样想的,相对于这件事情,我的生命根本无所价值,而且这也是我能为我们陈氏家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九泉之下我可以毫无愧色地对列祖列宗说,我对得起你们给我的姓氏和生命,我为陈家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虽然以后陈家在这个世界上将不再存在,可陈家的故事将会永远留传。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的妻子有正式的工作,生活不会有问题,我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我走后,家里不会有任何负担。”
我惊讶地看着陈根清,突然发现他的脸色过于苍白,而且嘴角有血淌出,顿时有些明白,惊呼:“你吃了什么?你给自己下了毒。”我慌乱地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可陈根清却拦住了我,“没用的,你不要瞎忙了,趁我还有几分钟的生命,你听我把最后的话讲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且是由那个特殊的年代造成的,即使是法庭判你有罪,也一定会宽大处理的。”
陈根清的眼角却露出了笑容,“这种结果对我或许是最好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法庭的审判,只想能够平静地离开。你一定要记着答应过我的话,把故事公诸于众,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我已经不知道能再说什么,陈根清开始大口的咳着血,我跑到他的身边扶住了他,一些食客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开始给110拨打电话。一切陈根清都早已设计好,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改变,能做的只能是被动的承受,在我扶住他时,他就已经不行了,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又和我说了一段话,由于当时他气息微弱,语句都是断断续续的,为了方便大家观看,我就不加那些省略号或者破折号了,只是你们要知道这些话不是他一气说完的。
陈根清最后对我说的是:
“萧记者,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也找不到明白人问,憋在我心里难受了好多年,你是做大学问的,就最后给我指点指点吧。你说当时那些人那么崇拜主席,在他逝世的时候哭的就和世界到了末日似的,感觉他们根本就没法儿再活了,按说那种情况,如果能得到主席的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和他继续革命,那应该是多么自豪和光荣的事情啊?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害怕,都害怕让主席招去呢?你说他们这到底是真崇拜还是假崇拜啊?”
陈根清并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因为在我还在想的时候,他就已经断了气,即使是他能再多活一刻,我想他也不会知道答案。因为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根本无法给他答案。
不长时间,外面就响起了警笛声,警察们冲进来,就看到我怀里扶着的陈根清,我没有发现什么时候他嘴角淌出的血滴在了我的衣服上,让我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不管怎样,我是当事人,也是嫌疑人,要被警察带回警局接受调查。
我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一方面警局根据我提供的情况已经和报社联系上了,报社方面证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另一方面警察在陈根清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份病历,是三个月前省城的一家医院出的,那上面证实他被查出患了肝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手术后可能会多活几年但费用很高。所以警局根据这些情况,判定陈根清是自杀,和我没有关系。获释后的我和警局的同志说起陈根清自杀的原因,他们瞪着大眼像是在看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开什么玩笑,你还是记者,连这点儿都想不到?”
我也瞪大了眼睛,我确实想不到,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骗你呐!你想想,他一个快死的人了,一定是觉得就这样死了太平淡,就想闹出点儿事情来,反正怎么死也是死,这样死了不还能出名?”
“可我去过那个村子,而且已经证实那些事情确实发生过。”
“或许那些事情真的有,但也有可能是另外的原因,怎么就能证明是他做的?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事情也很简单啊,我们的同志怎么可能连这样的案子都破不了?这简直是在污蔑我们的形象嘛!你是记者,可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你一句话影响的可是一大批人哦。”
我从警局出来,案子就已经完结,定性是一般的自杀案,警局也通知了陈根清的家属,由于天气较热,尸体冷冻存放的费用太高,经他的家人同意,警局已经把尸体送去了殡仪馆,届时他的家人来了把骨灰带走即可。我,自然也完成了任务,看不出继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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