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子安排亲友邻居们入了座,菜上上来,他便代表丧家一一给乡亲们敬酒。在给曾经送过嫂子月礼的亲友敬酒时,他说:“嫂子的满月酒,我就不敢再请大家了,一来嫂子经历这么多事后,精神受了点刺激,这你们都看到了;二来我一个小孩子,不懂得事体,操持不下来。大家就看在我爸妈、我哥生前的面子上,今天,连同我嫂子的满月酒一起喝了。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满满地喝上!”
涛子将一杯茶猛地灌下了肚,又道:“大家得原谅我,我还小,不敢喝酒,只好以茶代酒了!”
亲友们都可怜这个没了爹娘,最后连哥哥都没剩下的孩子,又见他这么懂礼数,谁还怪他呀?都将“不要伤心,要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听嫂子的话”之类的话来劝他。涛子挨桌敬了酒,表达了对乡亲们的感谢,然后回到叔叔和伯伯所在的桌席去。叔叔和伯伯说,要和他、嫂子商量善后的一些事。
桌子上首坐着叔叔和伯伯,他们是江家的长辈,理所当然地应该坐上首位置。横里一边坐着嫂子娘家哥嫂,一边坐着嫂子和张希。张希是涛子特地请来陪自己的,涛子在感觉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张希一个鼓励的眼神,就能让他生出无穷的力量,所以坚决要她和自己坐一桌吃哥哥葬后这一顿饭。葬后的这顿饭,一般都是长辈要给晚辈说事的饭,有时会吃上好几个小时。涛子一人坐下首,他没来时,下首就一直空着。
话由涛子伯伯开始说:“涛子,能够顺利把哥哥安埋下去,虽然离不了大家的帮助,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你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听得伯伯夸奖,想起自己才十五岁的年纪就不得不担负这种责任,涛子心里的苦水便开始悄悄地流淌。但涛子没让这股苦水在心里泛滥,他强笑着说:“全靠伯伯和叔叔指点,全靠乡亲们的帮助,我一个小孩子,能办得好什么事呀?”
张希接嘴说:“涛子哥,本来你也能干嘛!”
涛子抬头感激地看了看张希,接着听伯伯的话。伯伯这次的话是朝嫂子说的:“杜静哪,杜静——”
嫂子神情木呆,张希用肘碰了碰她,她才听伯伯叫自己似的,人精神了些,但神情依然委顿。
伯伯见嫂子注意自己说话了,便继续说:“杜静啊,你也都看见了,你过门来不到两年,这个家就连续走了三个人,三个人哪!任由哪个听了,都由不得不掉眼泪呀!”伯伯说着,声音先喑哑了起来。
嫂子娘家哥嫂便忙着劝伯伯,要他不要伤心,说是已经这样了,伤心也没用了。嫂子则依然神情凄凉,嘴唇动了动,泪水便充盈了她的眼眶。凄然呆坐中,她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泽,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而她的目光也渐渐退回到了内心深处似的。哥哥死后,嫂子就一直这样凄然呆着,眼神暗淡,这么多天了,谁也没在她眼里找到点灵气。她甚至没像哭妈妈之死那样痛哭过哥哥,涛子明白,嫂子这是将深深的悲哀、无助和绝望掩藏到了内心深处,她甚至将一向善良客气的目光也退回到了内心。只有在宝宝哭闹的时候,她的眼里才会燃起一丝亮光。涛子知道,嫂子这次是连心都差不多死了。要不是宝宝偶尔的哭声惊起她的知觉,涛子真不知道,嫂子还有活下去的勇气没有。
伯伯掉了一阵眼泪,接着又说:“走的已经走了,剩下的两个,总得让他们好好地,平平安安地吧?杜静啊,你得拿个注意,怎么保全你的弟弟和宝宝啊!”
伯伯的话藏着机锋,意思是要嫂子想个什么办法,不再继续克死涛子和宝宝!涛子一听就明白了伯伯的意思,心里便不由得一寒。嫂子都这样了,亏他们能说得出口!
涛子看了看嫂子,见她依然木着一张凄凉悲切的脸,眼睛无神地看着桌子上的某一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双手抱着宝宝,好像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她怀里无知的宝宝,正吸吮着她瘪瘪的奶子。嫂子这段时间吃不下东西,奶水特别地少。涛子看得心痛,咳了一声嗽说:“伯伯,今天既是哥哥的葬日,又算嫂子的满月,就不说这件事了吧。”
伯伯注目涛子看了一会儿说:“涛子,马上就要收稻子了,大家都要忙了,过了今天,哪个有时间管你们的事?你说说,今天不把这些事说明了,以后什么时候来说?要万一过不两天再出点事,那可就想说也没法说了!”
涛子皱眉道:“连你也信王瞎子的话!”
伯伯不悦起来:“什么叫连我也信?我这是不得不信!事实摆在这里,能不信吗?”
叔叔连忙赞同:“是啊,涛子,你伯伯说得没错!我以前是不信王瞎子的,心想他没参过师,能算准什么呀!可是你看看,他说得有多准!我们还能不信吗?”
涛子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他的牛脾气开始上来了,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听伯伯和叔叔说。伯伯见涛子不说话了,以为是他听了叔叔的,便又道:“涛子,为了你和宝宝不再被克着,你嫂子,我们要请她离开江家了!”
涛子听得这话,猛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说什么?你说什么?要嫂子走?”
伯伯皱眉道:“涛子,别那么激动嘛!听我说——”
“不行,谁的话我也不听!”涛子气呼呼地道。
伯伯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涛子,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你叔叔还不都为了你好?”
叔叔忙朝涛子招手:“涛子,你坐下!”
这时嫂子娘家哥哥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说伯伯,你们要请静妹子离开老江家,要她走哪里去呀?”
“爱去哪里去哪里呗!”伯伯冷冷地道。
嫂子哥哥冷笑道:“我家妹子嫁到你们江家,不是我们不要脸皮偷偷摸摸地跑来的吧?那可是你们老江家明媒正娶,敲锣打鼓接来的!想要撵她走?没那个说法!再说了,她现在是清溪村人,法律都保证她是江家的户主,你们凭什么撵?”
伯伯勃然怒道:“你家妹子生就了白虎命,就不该把她拿来嫁人!她已经害了老江家一家三口,你还嫌不够?硬要克死涛子,克死宝宝,你心里才舒服?”
“哪个看到我妹子往他们碗里投毒药了?说我家妹子害了你江家人,证据拿出来呀!诬陷也是要犯法的,别欺负我们杜家没有不懂法的!好歹杜家村也出了几个律师!”
涛子听他们吵起来了,心头火起:“你们都别说了!我都说过了,这不但是哥哥的葬日,也是嫂子的满月,吵什么吵?现在这个家我当,我说了算!都别吵了!”
涛子的话使大家都吃了一惊。伯伯惊愕地望着自己的侄子:“涛子,伯伯可都是为了你和宝宝好哦!”
涛子哭泣道:“伯伯,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你们看看嫂子!你们忍心吗?”
于是大家的目光便落在嫂子身上了,嫂子却站起身,抱着宝宝进卧室去了。她仿佛一直置身事外,神情凄楚而麻木,凄楚得叫人伤心,麻木得让人害怕。大家都默然了。
涛子看了看大家说:“嫂子嫁过来,没得罪过任何人,她人多好!为什么要听王瞎子的呢?”
涛子说起嫂子的为人,大家都默然点了点头。是的,嫂子的善良与谦和,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是一个非常温顺老实的小媳妇,她谁也不去得罪,却到处结得人缘。即使叔叔和伯伯口里说要撵她,他们的心里也是很觉过意不去的。
嫂子娘家嫂子站起来说:“我去看看,我怕静妹子想不通做出傻事来!”
涛子皱眉道:“有我和宝宝在,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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