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偏院的门一关,花姐就过来了,说:“今天不太好么?”
祝缨道:“怎么不好了?”
花姐道:“说不上来,看你就是不太对。”
祝缨拍拍床边,道:“来坐。哎,你洗了吗?洗完咱们再来说话,有件事儿有点难,得细细地说。”
花姐笑道:“那我就不回去啦,也在你这儿泡脚。”
说着,除了鞋袜,拖了张椅子过来,两人对坐着泡脚。四只脚在水盆里撩着玩儿,花姐笑出了声,然后问:“今天怎么了?”
祝缨道:“郑大人说,我二十了,该行冠礼,蓄须了。”
花姐的两只脚静止了。她吃惊地看着祝缨,问:“他喝得神志不清了吗?有上司管下属的胡须的吗?”人家还没满二十呢!就算满了,这事儿也不是一过二十就办的。也有十六、七岁就拼命蓄须装大人的,也有二、三十岁还刮了胡须装嫩的——尤其是骗婚的时候。
花姐心里有点慌,她说:“哪有就把年纪掐得这么准的呢?他到底什么意思呢?还是要为你说亲?”
祝缨摇摇头:“他并不是为了他个人的喜好而胡乱提的这件事。”
花姐道:“他当然不是那样轻易就拿得力干将胡闹的人。必是有什么谋划的!我就怕他的谋划会危害到你。否则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该关心你胡须的吗?”
祝缨道:“莫慌,我说了你就知道了。这也是要与你先商议的事——以外官三年一任来计算,他在大理寺的任上干了这是第三任了。他能干几任呢?还能在大理寺呆上几年呢?”
花姐对官场上的事半熟不熟的,原本没计较过这件事,经祝缨一提,就说:“好像是不能在一地任太久啊!”
越是高等级的官员,越不能让他在一个位置上呆太久,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有各方博弈,所以任职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有坐不住几天就跑路的,也有能够长久经营一个势力的。但总的来说,只要皇帝能控制得住局面,就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是一些需要特别技艺的职位,有此专长的人可能干得更久一点,但是一个享有颇大权利的衙司的主官则不然。
一个人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干太久,对皇帝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无论何处,吏才是最持久的。
祝缨道:“所以王大人做丞相……”
京城这个地方多么的重要啊!想造反都够皇帝喝一壶的了。王云鹤再好,也就干个七、八年的京兆尹,不能再多了!
巧了,王云鹤年纪也差不多了,人品口碑都不错,本领也不差,也适合当个丞相。
龚劼拜相比陈峦早,陈峦的丞相生涯其实也差不多快到头了,所以他得赶紧把儿子踢出去历练历练,别再傻乎乎的了,差不多儿子三年一任外任回来,他给儿子安排好了,自己请辞就挺好的。
刚好,施鲲才拜相没几年,一个糊墙的,跟王云鹤这个能干的搭着干活儿。等施鲲年资差不多可以休致了,就可再进一个或者两个跟王云鹤就伴儿。这两个新人能上手了,王云鹤也就能休致了。
不想休致的丞相,下场可能都不会很好。
“谁不想天长地久呢?皇帝还想天长地久呢!”祝缨说,“可惜陛下恐怕不会让郑大人再在大理寺呆太久。”
一般人会有一种“使顺手了就不想换了”惰性。但是皇帝官员任命这件事上,这种惰性是极低的。
如果是外任,只要不是太穷太糟糕没人愿意去、派去都想弃官逃跑的地方,两任就得叫你换个地方了。
皇帝能让这个外甥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呆多久呢?三任?五任?
五任十五年,即使是十五年,郑熹的任期也过半了。据祝缨所知,本朝大理寺卿还没有干这么久的。大理寺如果是个人,十五年都快养成年了!这个地方怕不要被主官养成亲儿子了?!这合理吗?
三任?那也绝对不能算短,不能说皇帝对大外甥不好。九年!让一个人主持一个衙门九年,算得上是很久很信任的了。那郑熹在大理寺也就只剩两年上下的时间了。随时调任也不稀奇。
别说外甥了,就是亲儿子,在东宫位置上呆久了,皇帝也……
打住!这个念头不能再想下去了!
花姐看着祝缨,说:“郑大人这是觉得自己在大理寺干不久了,想叫你给他看住大理寺?你也太年轻了,资历也不够接他的任呀!官职低微,你将来在大理寺会很辛苦的!谁会看前任留下来的心腹顺眼呢?谁没有自己想要栽培的人呢?你固比别人强,可再强也抵不过人家自己的人用得安心。你这蓄须又有什么用呢?他不带你走吗?”
祝缨道:“他在这里经营了这些年,哪能这么容易就放手了?他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怎么安排我?他要去做个清要的官儿,又或者去个手下不用我这样人的衙门呢?要说他对我可也真不错。我看他的意思,是要给我再升上一升,勉强够留在大理寺的。”
不然的话,大理寺丞和司直品级相同,再给她变成个司直,让她出差出差出差……
世上多的是不动声色排斥异己的办法,不用栽赃陷害,不用背后下黑手,只拿明面上的规定就能把看不顺眼的人给发配了。
如果她是大理寺正,就能规避许多合理出现的风险了,并且位置不高不低的,守在大理寺也还算合适。她在大理寺六年了,参与不少案件,资历勉强凑合,但是她年纪太轻,又没个侯爷爹、公主娘,二十岁上下做到从五品,简直刺眼。
她在样子上必得整一整,展现出一些诚意。不然郑熹这头给她往上提拔,火烧眉毛了她在还那头死犟“我就不,我有本事叫人看到我的本事不看我的胡须”,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等着挨收拾?
“不过,也不一定,”祝缨说,“谁知道呢?”
花姐不再接话,她静静地听着,等祝缨自己分析出个一二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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