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按下了传呼台的号码:〃呼8475,留言:我恨你!对,我恨你,我恨警察!〃
〃对不起,我们不能帮你传递这条信息。〃寻呼台小姐礼貌地回绝。
女人简直要抓狂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地说:〃好吧,那你帮我留这句……〃
邓海是在面包车上接到这个传呼的。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几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面包车在路面上飞快地驶过,车里塞满了荷枪实弹的刑警。
邓海最后看了一遍BP机,上面有七个字:
〃我恨你,我恨你的工作。〃
他苦笑一下,关了机。
夜色中,这几辆面包车在城市的街灯下飞驰而过。
13
路灯下,另一辆小面包一直停在穆青门口对面的街边,一动不动。
徐金戈的胖小子和他的小兄弟轮班睡觉。
夜已经很深了,坐在车里的小兄弟有点承受不住了,捏扁了一个烟盒,又拽拽衣服,哈欠连天:〃徐哥,撤吧,这老东西今晚不回来了。〃
另一个小兄弟躺在后排,也睡眼惺忪,有点抱怨的意思:〃徐哥,要不这事儿就算了,不是说他来这儿是给他朋友照顾老娘的么?这老东西也挺不容易的。〃
胖小子不知道是不是给这句话说得心思活动了,自己也开始抽鼻涕了,恨恨地看了那个钉着〃烈属〃铁牌的门一眼,蹦出一个字:〃撤!〃
小兄弟如蒙大赦,赶紧打着车开走了。
等这辆点着大灯的面包车开远了,小街才又恢复了平静,远远的,只有两声狗叫传来。
街边的一个死胡同里,扔着一辆报废的皮卡,车轮子早就扁了,车上锈迹斑斑堆满了废物。一个黑影掀开车后的防雨布,轻轻跳了下来,走到胡同口,看看四周没人,才轻轻敲了敲门。
门一下就开了,没开灯,但是借着门前的月光,开门的女人一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就抱住他无声地哭了。
穆青。
穆青轻轻地进屋,把门带上了。
陈海波的妈妈也没有睡觉,老太太坐在床边,不无担忧地看着穆青:〃孩儿啊,出了啥事儿啊?〃
穆青痛苦地摇摇头,跪在了老太太跟前,咣咣咣磕了三个头:〃娘,我惹事了,又让您担心了,我先出去躲一段,回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照看您老人家……〃
女人没有开灯,点上了一支小小的蜡烛。
老太太张嘴想说点啥,却终于没说出来,探身把穆青扶起来,攥住他的手,充满爱怜地看着他。
女人拿了一些吃穿的东西过来了,穆青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两个馒头,说什么也不肯拿钱:〃这钱是你跟娘用的,我不能拿,我身上还有,说着,伸手去掏自己的口袋。〃
女人叹了一声,没再坚持,轻轻地举起一件夹袄,叫穆青换上。
穆青脱下外套,里边的零碎掉了一地。
全是垫进去挡风的报纸和塑料袋。
女人的眼圈一红,又哭了出来。
穆青一把抱住她,涩涩地笑了。
老太太也笑了,坐在床边,边笑边抹眼泪。
照片里的陈海波也在笑,还是那么年轻,仿佛从来就没有烦恼一样。
穆青走了。
在这个北方城市冬意萧然的拂晓,严寒已经降临。来此多年,每天早出晚归地谋生,穆青却从未这样真切地感受。
从部队到地方,他的生活很简单,目标很明确,哪怕是在转业之后……那就是来东北完成陈海波最后的愿望,照顾他妈妈。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由,或者说彷徨过。
天将破晓,远方的田野和山峦渐渐显出了轮廓,眼前的一条大路也前所未有地坦荡,赶早市的菜农驾驶着农用三轮车,飞快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穆青突然停住了……他不知道面前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战争和使命一旦抽离,他的生命就显得如此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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