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衢亨听了仔细端详着李令仁,看得李令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戴衢亨苦笑一声:“正是你刚才提到李月鸟,才使我想起以前自己被诬陷的心境,大有和徐端同病相怜之感。”
“那是老奴的不是了。”李令仁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自责,竟有些涕泪交流了,他坐在马鞍上,朝戴衢亨深深地一揖,说道,“老爷是性情中人,老奴总感到老爷要是做了翰林院编修,或主管大清的文事,倒要好一些。”戴衢亨见李令仁受到自己的情绪感染,转而玩笑道:“令仁,你要是在吏部为官就好了。但有一样,不管在哪里做官,都要考虑一条,就是时刻想到自己是臣,臣要听君的,如若不然,就是一介草民也能招来杀身之祸。”
“老爷说得极是,”李令仁破涕为笑了,“老爷就是凭着对皇上的忠心又加上自己的厚道、谋略,才能得以迁升的。”戴衢亨道:“令仁,你还想拍老爷的马屁啊,吹上天也还是个管家,名为管家,实际上啥也不管。”戴衢亨的心境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李令仁非常高兴,乐滋滋地说:“老奴这一辈跟定老爷了,不是老奴自夸,凭得就是对老爷的忠心。”说罢,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拍马的屁股,嘴里说声:“驾!”麻利地抖着马缰绳,催马前进。
主仆二人望着上升的太阳和在阳光中摇曳不定的晨雾,向京城里飞驰而去……
沿途的高矮不一的草舍向后面倒过去,上下颠簸之中,戴衢亨的身子跟着起伏不定,他感到有些受不住了,一阵翻滚的酸火从胃里涌到咽喉处,他还是禁不住地吐了出来,勒住了飞奔的马,心道:坐惯了轿子,乍一骑马还真不习惯呢,要不是为了陪同皇上秋狩木兰,说不定,直到今天,还不会驾驭呢?是呀,一切都是为皇上着想,他想,如果说,皇上对自己有所偏爱的话,那还是偏爱自己的忠。他还想不透,徐端也忠啊。
经过这一阵来回思索和上下颠簸,戴衢亨抬头之间,高大的京都城门已矗立在耀眼的白光中,吱吱呀呀的吊桥上,急急行走着赶早市的人们。鸡声、鸭声、羊叫声和挑夫的吭吭声,刀声,枪声,铁链声和士兵的威吓声是那么和谐地组合在一起,虽然嘈杂些,但仍然不失为一曲难得的民乐合奏。
戴衢亨催马过桥,见到九门副提塔恩拖正抽打一位长者,窖了一冬的红芋撒满了桥面,竟没有任何人去理会。戴衢亨刚想上前,老家人李令仁道:“老爷,像这样的八旗武士,你虽然认识他,他可不一定认得你,再说,你也没有穿朝服,弄不好……”
戴衢亨一听,点点头,无奈之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从旁边走过时,老汉的告饶声甚是凄惨,他终究禁不住,勒住马,问道:“哎,这位官爷,让他捡起来,过去就是了。”塔恩拖余眼横扫了一下戴衢亨,见有些面熟,心道,这样的文弱老书生多得是,恐是疑会错了。冷冷地答道:“你莫要多管闲事,这个老头儿是流民,说来也怪,每天到了这儿都要摔一下,阻在桥面。”戴衢亨一听,心下生疑,扭头回望,见站在门洞旁的两个兵士正偷偷地捂嘴笑呢……
嘉庆帝自从那天训斥了大臣们后,心里就像挖去了一盆炭火,渐渐地平静下来,仍旧是日夜操劳,但精神却很好。他的心里现在所惦记得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应该按照既定的日期,去一趟孔庙才是,无论如何应该带着皇子们去一趟曲阜,了却久以存有的心愿。
这一日,车马备齐之后,嘉庆帝在宫门口对前来送行的大臣们说:“朕决定特地去一趟曲阜,孔庙,孔林,孔府都要去看一看。”众位大臣也没有上前阻拦的,这又不是去游玩,是办正事,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是出巡游猎,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可就在嘉庆帝准备上辇的时候,礼部侍郎明亮却捧着一封奏折上前,跪禀道:“皇上,臣还有一事不明。”嘉庆帝眉头一皱,不悦地说道:“明亮,礼部只需备些应需之物,这有何不明?现成的体例摆在那儿。”
明亮把头一抬,说道:“历代君王去拜孔庙时,行的都是学士之礼,两跪六叩首,要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应是臣子之礼,六跪九叩首,这怕有些不妥吧。”
嘉庆帝一笑,说道:“朕就是要臣子之礼,来表达朕对这些圣哲人的敬仰。为了民心的归附,社稷安宁,多磕几个头,难道我就不是皇上了吗?”
明亮还想再要言语一番,嘉庆帝一摆手,干脆利索地制止了他,朗声说道:“孔子曾说过‘执礼皆雅言也’。《诗》以理惰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该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故常言之。礼独言执者,以人所执守而言,非徒诵说而已。明亮,你说,朕是该听你的,还是听孔圣人的呢?”明亮欲言又止,听得嘉庆帝问他,便说:“孔圣人也没有规定礼数,这学生之礼和君臣之礼皆是根据周朝的礼制而来。”嘉庆帝问道:“周朝之民,一成不变吗?”
明亮哑口无言。这一番君臣之间的对话像是安排好似的。
事实上,到了孔庙之后,嘉庆帝果如其言,行了三磕九拜的君巨大礼,在行礼之前,仍是明亮站出来又是一番如是说。随去的大臣自是心里明镜似的,倒是让那些前呼后拥的地方大员们个个惊叹不已。按照常规,祭了孔庙,就要去泰山封掸,以昭示大皇帝的文治武功。可是嘉庆却没有这样做,他说:“朕的计划,还远远没有完成呢!怎么敢去泰山封禅夸功?再说,朕也比不得先帝在位时所创立的丰功伟业,他老人家在其漫长的六十年中也仅封禅几次,朕怎么敢刚在苗事已定,海事也平而河事未定之时就夸耀功绩呢?”就这么一来,一个勤政,谨慎,励精图治的嘉庆皇帝形象,马上传遍全国。各处的奏报,接连二三地飞进宫来,都馅媚地累报各地的政绩,当然都少不了“在英明圣主”的领导下,小小的一件拜访孔庙,被嘉庆帝当作一篇足可补天的文章,毕竟也还做得圆圆满满,让嘉庆帝兴奋了好一阵子。
最棘手的事情开始了。说得塌下天来,嘉庆帝也不相信户部尚书托津及顺天府尹初彭龄的所呈的内容:
前文说到,正当戴衢亨要力荐徐端时,松筠却上奏一本,弹劾众多河臣,从南河到东河概莫能免。正是因为这一本参奏,嘉庆帝原先欲召见徐端的念头打消了,嘉庆帝注意到当时的戴衢亨仿佛被浇了盆凉水似的,僵在那儿,想最后安慰几句。不想刚一退朝,就不见了戴衢亨的人影,于是就召集几位大学士一同到上书房慢议,最后,决定由托津及初彭龄前去查帐。时间未过半个多月,就回来了。呈上的这个奏章怎么不让嘉庆帝感到心冷?
原来打算去后宫和皇后温存的嘉庆帝硬着头皮看下去。
“臣等奉旨办事,到任伊始,即宣布了皇上的裁决,所有河臣一律停职,等候查处,封缴河东总河督都府,索要了治河所费的详目表,皆一一对找,查证实据,又关押了所有的证人和经办人。这倒没有犯难之事,河臣及下属的一切大小衙门皆通力合作,进展颇为顺利。奈因人证物证具一一呈示,众河臣都无贪赃案情,近年来河工开支款项在逐一清核后,也未发现有贪赃现象。但,臣等以为,虽无贪情,可是,众河臣对于浪费、借支以及工程质量等项,皆有随意增价、添加的现象,有的地方徒徒费用饷银。……
附:银两实销清单一份……
“望皇上圣裁。”落款自然是“托津,初彭龄叩首。”
嘉庆帝一口气读完,心绪烦躁起来,早二十多天之前,也即去拜孔庙之前,朕已经下旨将所有河臣撤职,如果不撤职,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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