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茫然地点了点头,迟疑地跟在周和身后慢慢往前走,她努力地搜寻了一下记忆,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年级时发生过什么样不幸的事情,然而无头无绪的恐慌却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攥紧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
周和先走下台阶,跟王爸王妈讲话,三人简短的交流几句,一起往她看了一眼。
王满心中一慌,脚下一错,不知哪里来了股力量把她往前推了一把,让她惶然地从楼梯上面摔了下来。周和紧张赶过来接住她的面孔晃过,王爸王妈焦急的神色晃过,王满的视线最终落到了操场正中央那面鲜红的国旗上面,她死死盯着国旗看了一分钟,没头没脑问了句:“是我爷爷出事了吗?”
周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没想好措辞。
他一向不会撒谎,如果是假的,一定会立刻否认。
王满的心沉沉坠下,台阶不高,她摔下来也就额角被石子儿蹭破了一层皮,伤势并不严重。可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却从心脏四面八方地传递开来,大摇大摆地占领了她的大半情绪。
王爷爷昨天晚上如往常一般喝了两口小酒,哼着王奶奶在世时喜爱的小曲儿,到菜园子里把所有的菜都摘了给左邻右舍送过去。大约人到了那个关头总会有些奇妙的感应,他做完了这些,把剩下的菜做了,又做了道拿手的烤雀儿,一口一口全吃了,非要到镇上电影院里面去看场电影。
——那里正在做“怀旧七十年”主题活动,把过去七十年的电影通宵一遍又一遍播放出来。
那一天正好放的是王奶奶生前最后看的一场电影。
“她想要我陪她去看,我没去。”王爷爷离家之前,对邻居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王奶奶生前想要他陪着去,他没去。
——现在,他来了。
王爷爷是急性中风,很快就丧失了语言能力和意识能力,被一个熟人撞见送到医院,现在就差一口气了。
王满蹲在他病床前头,双眼发痴。
他这辈子生了不少孩子,现在拖家带口一个不落全都过来了,将一个小小的病房占满了,而且还不止,门外走廊里有些小小的生命正不知门内发生的事情,无忧无虑地把这白色天堂当做快活的伊甸园跑来跑去。
门内一片寂静,只有窗户处一人没站——要留出位置给房间通风。
等了一个多小时,老人家一直没醒,脸色倒是红润,像是在做一场美梦一般。屋里的人静悄悄地又挪到了外面,他们没关门,方便观察里面的动静,也没赶王满走,都知道这丫头是老人家难得宠爱的女孩子,有默契的给她留了些空间。
“医生说,脑部大面积阴影,没救了。”王满大伯深深吸了口烟说道。
王满二伯脸色僵硬,他欲要发言,又按下不说,来回几次,将目光递给王爸爸:“老三,你说呢?”
王满四伯和幺幺也一起看向王爸爸:“三哥,你怎么说?”
王爸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年少时的场景,妈妈去了,爸爸萎靡不振,这个家前景堪忧,比他大的被宠坏了,比他小的还不懂事,家里的重担全部落到了他一个人的肩膀上面,每回但凡有什么事情发生,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他,盼望着他能拿个主意。现下最小的弟弟也在社会中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早已沾满了一身的烟火气息,孩子都蹿到他们肩膀高了,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还是本能地将目光投递到了他的身上,等着他一声号令,然后认真地遵守执行。
他叹了口气:“看爸自己的想法吧。”
仿佛有所感应,王满此时微微一颤,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递进来——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医生诊断他已经丧失了言语功能,喉咙被堵死了,脑部大片阴影,应该是没有意识了。
可王爷爷竟然看起来精神抖擞,他对众人微微一笑,有点含糊,但很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孩子们都围在了他的身边,此时没有一点声音,连路过的风都有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王满怔怔地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遗言,身体慢慢地发颤,直到老人说完所有的话,像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一样,疲惫地合上双眼,等了几秒,又很艰难地睁开眼睛,吐字越来越含糊不清,带着不可逆转之势。他对于每一个孩子表达了歉意,为他这一生所做过的不合理的事情颠三倒四讲着话,毫无逻辑性,却一个接连一个戳中众人的泪点,一时所有人的泪如雨下。
“孩子,你刚出生时……受委屈了。”王爷爷枯瘦的手指捏了捏王满的手,那硬度硌得人发疼,“爷爷……不能看着你上大学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对于此生发出的一声感慨般的叹息。
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爸!”
“爷爷!”
哭号声响彻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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