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阑珊,春寒料峭,老旧木窗被夜风吹得咯吱作响。
这间土屋的陈设极简,墙皮脱落,窗眼如筛,刺骨的寒意一阵阵灌入屋内,将灯焰吹得左摇右颤。
云时卿手握大邺半数兵权,一旦让他逃脱,后果不堪设想。穆歧不敢懈怠,亲自率部下前去追杀,乌鲁森图整颗心都扑在柳柒的伤口上,自是没有跟过去,遂命人备好炭火、黄酒、小刀及干净的纱布,继而替柳柒处理伤口。
那箭羽虽没有倒刺,可若强行拔出无疑会加重伤势。乌鲁森图打算用黄酒替柳柒仔细清理伤口四周的血迹,却被柳柒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不解地抬头,柳柒说道:“别用酒,去化些盐水吧。”
乌鲁森图瞪大了双目:“为什么?盐水会很疼的!”
柳柒面色发白,笑意也不足平日那般有生气:“就用盐水,我撑得住。”
乌鲁森图虽不解其意,但也只得将黄酒换成盐水,清冽冰凉的盐水甫一浇上伤口,柳柒止不住浑身一颤,颈侧与额角的青筋骤然凸起。
乌鲁森图担心他挨不住疼咬破舌头,立刻往他嘴里塞进一块竹片,旋即用烧热的小刀割开一丝皮肉,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箭矢。
柳柒冷汗如瀑倾泻,身体因疼痛而本能地发颤,就连束住四肢的铁链也在轻轻颤抖,发出一声声脆响。
乌鲁森图并不比他轻松多少,额间和鼻翼上均有薄汗渗出,敷洒药粉时五指也因害怕而细密地抖动。
“这药粉是工布的一位名医研制,生肌止血颇有奇效。”乌鲁森图剪开一块纱布,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万幸箭上无毒,也未伤及筋骨,多调养几日就能恢复。”
也不知是那药粉起了效,亦或是痛感麻痹了下肢,柳柒渐觉疼意消失,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他微微低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眸子,遂虚弱地笑了笑:“有劳少主。”
乌鲁森图起身收拾残局,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柳柒轻抬左腿,痛感再次来袭,他艰难地把自己挪到床上,正欲躺下时,却见乌鲁森图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两床半新不旧的被褥,干净利落地在铺在地上。
柳柒蹙了蹙眉,问道:“你今晚要歇在这里?”
乌鲁森图唯恐被赶出去,迅速掀开被褥躺了进去:“你有伤在身,又戴着锁链,诸多不便,若是夜里起来如厕,我还能照顾照顾你。”
柳柒不禁失笑:“你是担心穆歧派人半夜潜进屋来杀我吧?”
乌鲁森图沉默不语。
柳柒缓缓躺下,半晌后又道,“令尊五年前利用山匪流寇作乱掩人耳目,将亲信兵马尽数调入雅州,并且凭借转运使的身份在蜀中敛财,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甚至将蜀地各州的大邺兵尽数策反,悉归他所用,是也不是?”
乌鲁森图诧异地看向他,仍旧沉默着。
柳柒继续说道:“令尊如今手握二十万大邺兵马,无非是想蓄势,待时机成熟时一举攻入宗哥城,杀掉穆聂赞普取而代之。”
乌鲁森图的缄默让柳柒更加大胆地猜测起来:“十年前沉捷前往蜀中赴任,不料竟在途中遭遇伏击,一家老小均被杀害,自那之后,他的身份便由令尊接替,他的权利也尽归令尊执掌,柳某所言是否属实?”
乌鲁森图猛地扯起被褥盖在头顶:“你别问我了!”
柳柒顿了顿,又问:“你多大了?”
乌鲁森图的声音透过被褥传出:“十九。”
如此年岁,心境纯真,与其父穆歧的阴戾狠毒截然相反。
柳柒难得生出一丝愧疚,说道:“你阿爹说得没错,此前我接近你只是为了调查岁贡之事,后来发现你身份有异,适才曲意逢迎。”
乌鲁森图掀开被褥看了看他:“我不傻,都知道。”
柳柒略有些诧异:“你知道我在骗你,为何还要给我画纳藏的舆图?”
乌鲁森图再次沉默下来。
柳柒温声说道:“你本性纯良,不该卷入这样的洪流。令尊的所作所为天理不容、国法不容,一旦事败,纳藏和大邺都不会轻易饶恕他。你若肯助我离开此地,我必保你一命,让你免受牵连。”
乌鲁森图似变得齿落舌钝,良久才出声:“父子君臣,仁孝礼义,他是我的阿爹,我定不会背叛他。更何况你是大邺的丞相,善权谋智术,也懂如何拿捏人心,我玩不过你,你也别再骗我了。”
柳柒无奈一笑:“我既对你坦白,自是不会再行欺瞒之举。汝尚年少,当有青春年华。”
乌鲁森图定睛凝视着他,那双凤目温柔多情,令少年心猿意马。
良久,乌鲁森图转过脸,淡淡地说道:“你有伤在身,早些入睡吧。夜里风大,盖严实点。”说罢再次拉上被褥,铁了心不去理他。
村子坐落在邛崃山山麓,夜里寒风呼啸,异常凛冽,纵使屋内有炭火供暖,可刺骨的寒意依然可以穿透皲裂的墙缝,从四面八方渗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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