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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2页)

我把订单内容传达给老板,老板则是歪了歪头,然后就开始捏寿司,动作非常轻快迅速。

当我骑着机车、载着寿司前往目的地时,我一边想着外送目的地,想像力一边飞驰。

废弃大楼深处的一个角落,感觉似乎会有什么怪谈发生。整个房间里,光线昏暗,到处都堆满了纸箱以及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尘,还有根本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的破铜烂铁。当我进去的时候,地板上放着一个散发着黑亮光泽的老式电话机。微弱的光线,透过破烂单薄的窗帘,照进这个房间里头来。电话机的旁边,摆着一个玻璃材质的金鱼缸,里头放着包含消费税在内的寿司费用。我一边喊着“不好意思”,一边试着找人,但没有任何回应。我弯下身,准备取钱的时候,堆积如山的纸箱突然垮了下来,一具苍白且隐约散发着些微光亮的骸骨倏地飞扑过来,紧抱住我的身体,寿司也因此散落一地——新的都市怪谈“某个前往废弃大楼外送寿司最后再没有回来的店员”就此诞生。

好不容易抵达对方指定的废弃大楼,眼前所见的景象与我的想像几乎完全相同。我相当惊讶。我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处所,居然离我这么近。这个建筑物的正面玄关已经被钉上木板,旁边长满了杂草,看起来相当脏乱。我抬头看,破烂的纸箱挨着玻璃窗放着,窗上的玻璃处处碎裂。感觉有点阴森,活像随时会有阴魂突然从阴暗的窗户出现,对着我微笑,而我却不假思索地对它挥手。

废弃大楼的右边,是一栋楼高两层、古旧的公寓。我窥探了一下这两栋建筑物之间的间隙,的确是有一条最多就容一个人通过的巷子。我踏着地上因为吸入雨水而膨胀的杂志以及沾满泥巴的机械零件,往内走了进去。

巷子里虽然有点暗,不过走出巷子,就是明亮的庭院。

这应该是废弃大楼的中庭吧,往西看去有三面都被荒废的建筑物所包围,杂草丛生,掩盖住的范围扩及整片地面。在广场的正中央,有一个男人低着头,软弱无力地蹲在那里,一名女子从正面二楼朝着那个蹲在中庭的可怜男人丢掷蜜柑,蜜柑有如雨点一般落下,一个蜜柑打到男人的头上弹开,滚到我的脚边。我抱着寿司站在那里,作不得声。

广场的角落站着几个男男女女,几个人的手上还拿着相当复古的摄影机。其中一位女性注意到我的存在,她微笑着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麻烦你了——”她说。

“这是在拍电影吗?”我问她。

“是啊。你等一下。”

她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说:“学长,寿司来了。”

一脸傲慢、双手抱胸,看着演员们动作的男人转过头来。

我见过这个男人。他就是几天前,在水尾小姐的大厦前面,对我破口大骂还威胁“要叫警察”的男人。他那寒酸的胡子,实在令人难忘。

我们都注意到对方。一瞬间,轻蔑的视线彼此交错,随即又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付钱给他。”他说,然后拿了几张千元钞给那位女性就走开了。他板着脸,皱着眉头,在一本举起来像是剧本的东西上振笔疾书,摆出一副正沉浸在高尚的艺术活动中,对寿司什么的无暇理会的派头。把钱交给我然后拿走寿司的那位女性相当明朗亲切,不过,在那人把钱交给她的时候,我看出她打从心底对他的崇拜。真是悲哀啊,我想。崇拜那种无聊的男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我很想对她说,尊敬我还比较好,不过,我不可以忘记谦虚之心。“谢谢惠顾,欢迎再次光临。”

我故意回应得欣然响亮,然后离开了那栋废弃大楼。

我骑机车回到店里,想着那家伙摆那个傲慢架子制作的电影。那种电影一定是故弄玄虚,再搭上不相称的廉价幻想,我看那整个故事应该没什么意义,就跟流过木屋町的高濑川一样,是一部底蕴浅薄的电影。我一定会这样修理他:拍出这种电影,你是想成为铃木清顺还是寺山修司(注:二者皆为日本知名大导演。铃木清顺{1923年~},代表作《流浪者之歌》;寺山修司{1935~1983年},亦是知名诗人及剧作家,代表作《死在田园》。)啊?为了慎重起见,我要再补充一点,铃木清顺、寺山修司都不是笨蛋。但是,如果成不了铃木清顺、寺山修司,这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人会被当成傻瓜。这一点是绝对不能搞错的!

“怎么样?”

我回到店里以后,店长问我。

我的右颊上浮起一丝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巴尔扎克那庞大的作品,可说是自咖啡的大河当中而生。他喝的咖啡之大量,由此可见一斑。不知道谁说过,他似乎是喝了五万多杯咖啡。他到哪里去都带着咖啡壶,自己煮好咖啡之后马上喝掉。听说那个咖啡是由波本、摩卡、马蒂尼克三种咖啡豆混成的绝佳混合豆,比例如何,我不晓得,如果能够大口喝下那种咖啡,我应该就能写出有如怒涛一般的杰作,然后身陷在借贷的泥沼当中大口喘气吧!

我一天要煮四五杯咖啡喝。虽然不像那些行家可以自己开发出独立的混合口味。不过对我来说,在超市里买咖啡真的太无趣了。我会在银阁寺附近找到的某家小咖啡店磨豆子,回家的时候,再顺便买大文字烧(注:指红豆饼。)——这是我小小的乐趣之一。

那家店约二叠榻榻米大,总共只有一个面对街道的柜台、一名身材纤瘦的大姐在那里负责看店。虽然是美人,但她身上时常打着哆嗦,感觉精神似乎颇为衰弱。

她不喜欢与人接触。只有在将咖啡豆咔啦咔啦倒进机器里加工的时候,她才能够安心。从几个月前开始,光只是咖啡豆已经无法满足她的欲望。她的目标愈来愈大。没过多久,她每晚都会抓来几只柔软的小动物,一边让它们发出哀嚎声,一边把它们化做粉尘,每天晚上她的脸都会因此而浮起欢喜的微笑。

我会在店门前一边随意地狂想,一边也跟着哆嗦哆嗦。就在我哆嗦哆嗦的同时,咖啡也跟着磨好了。她把咖啡交给我,然后温柔地递给我几颗牛奶糖。我微笑着接过,一边在心里开着玩笑。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被她用几颗牛奶糖拐了,然后被倒进机器磨成粉。

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乐在这样与她充满了秘密幻想的相逢当中。

那一天的傍晚,我因为与“那个男人”不期而遇,心情大受影响,感觉心里头就像是扎了一根刺。为了平抚情绪,我决定要出门买咖啡。只不过才两个星期没去,那家小小的咖啡店居然已经不见了,由另外一家店顶下了原址!

虽说荣枯兴衰乃世间之常,不过,人世间的惊涛骇浪,即使是那个纤细的大姐所开的小店也一样会被压垮。那个姐姐什么坏事都没做,不过就是欲望走错了方向,磨碎了几只小动物而已嘛,这么一来,我要到哪里去买咖啡啊?我不可能再找到像是由这样精神纤细脆弱、喜好磨碎的姐姐所经营的咖啡店了。北白川天神是看错天罚簿上的记载了吗?在这样艰困的环境下,我依然优雅地过着我的隐居生活,但神却连这小小的乐趣,都要从我的手上夺走!

我走到店门口,窥视着那家新店——店里摆放陈设的都是进口食品。“滚!这个崇拜舶来品的时代!”我想要这么放声大喊,不过真正让我吓破胆的,却是在罐头与瓶装食物包围下看店的海老塚学长。

我转过身,狼狈不堪地想要逃走。在这时,我记起了曾经与学长起过的种种争执。

啊啊,海老塚学长。

“居然还活着!”我在心里想着。

海老塚学长早我一年进入我们所属的体育社团。

从我进入这个社团开始,我与他之间,就隔着一道有如日本海沟一般的鸿沟,再怎么样我都没能跨得过去。他是那种立志成为男人中的男人,热血汹涌澎湃到毫无意义可言的典型。如果他加入某个对话圈,气温当场就会升高五度。像我这样的人,当然跟他那种热力四射到酷热的人合不来。那时,饰磨还在社团里。海老塚学长总是以一种轻蔑的视线注视着我们,而我们同样也很瞧不起这个学长。

那种古老的,热力四射到酷热的“男性美学”,就是学长的全部吧!那种世人不屑一顾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提起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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