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时,沈烟冉也习惯了沉默。
往往一安静,就是一个时辰。
此处是围城,屋里这张连坐靠椅不如江府的暖和,本就又冷又硬,江晖成落座后,位子占了一半,寒气扫过来,沈烟冉的脚尖往旁边让了让,没再往回坐。
“还没歇息?”江晖成仰目问她。
平日这个时辰,沈烟冉也睡了,今儿听董太医说,送物资的这几日过来,一时想起了给沼姐儿和焕哥儿纳的鞋面儿还未完工,夜里才挑灯赶了赶,等京城送物资的人来了,她好将鞋面儿托送出去。
适才已在灯火下坐了一个时辰,并没觉得累,如今被江晖成一问,眼睛是有些发涩,“要歇息了,明儿还得早起煎药。”
话音一落,握在身前的一双手突地被握住,捏了捏,“怎么这么凉。”
冰凉的手指僵了僵,沈烟冉还没来得及去感受对方传来的暖意,心头先涌出了一股抵触,正巧安杏递茶过来,沈烟冉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轻声答,“大雪天,手脚冷些正常。”
江晖成接过安杏手里的茶盏,望了一眼炉子里慢慢暗下的炭火,“银炭不必省着,明儿天一亮物资就能进城。”
沈烟冉点头,“好。”
瘟疫控制在了围城之后,朝廷一直在想着法子往里运送物资,里头的人顶多是多等上几日,谈不上缺。
他们缺的只是时日。
沈烟冉正要主动询问他今儿过来有何正事,江晖成转头却又见到了她搁在一旁还未纳完的鞋底,搁了茶盏拿在手里瞧了瞧,问她,“焕哥儿的脚,也有这么长了?”
沈烟冉点头,“嗯。”
江晖成瞧了一阵,缓缓地将鞋面儿给她放了回去,目光再次落在了沈烟冉的脸上,突地道,“出去后,咱们就回芙蓉城。”
沈烟冉垂下的眼睑冷不防地颤了颤,那话虽已没了意义,心头还是被戳得阵阵发疼。
成亲前她江晖成曾亲口答应过,会带着她回沈家。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盘算,到了芙蓉城,他们就住在曾住过的老屋,她治病救人,他可以继续当他的大将军。
后院的那片空地,再盖一处院子,给沼姐儿和焕哥儿住,院里再养些他喜欢的花草。
等她同父亲将那张药单子参透了,他们再回长安。
可这一晃就是七年,父亲死了,他还是没带她回去。
来围城之前,她那般求他,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袖口,问他,“你不去行不行。”
他答,“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你去会死。”他是她豁出去了半条命救出来的人,即便他从未喜欢过自己,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那日是沈烟冉第二次当着他的面哭,头一回是在见到他中毒昏迷了过来,哭着喊他的名字,这回她也哭着喊了他的名字,“江晖成,就算当初沼姐儿是个意外,那焕哥儿呢?我曾亲口问过你,是不是因为恩情,你为何要骗我。。。。。”
“烟冉。。。。。。”
她继续质问他,“你答应过我父亲,回沈家,如今他人都死了,你如同忘记了一般。。。。。。你是不是觉得可以不作数了?”
她很激动,江晖成不得不回过头抱住了她,“回来了就陪你去,带上沼姐儿和焕哥儿,一起去芙蓉城。”
最后他还是走了,来了这。
安杏往火炉里添了新炭,盖住了火势,寒意从手脚蔓延到了心口,沈烟冉转过身,没去回答,“天色晚了,路不好走,将军早些回去。”
好半晌江晖成才从靠椅上起来,脚步却没往门口走,而是越过沈烟冉去了床榻的方向,“今夜我宿在这。”
沈烟冉平静地看着跟前的背影。
挺拔的身姿几乎同八年前一样,似乎从未变过。
那年她第一次同他相遇,也是今日这一身,月白的中衣,领口内露出了暗红里衣的衣襟,银冠束发,手臂处的一截铠甲还未褪。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他。
沈烟冉的嘴唇开张,动了几回才发出了声音,唤道,“江晖成。”喉咙口因太过于紧张而变得哽塞,有些疼。
江晖成回过了头,稀薄的灯火洒在他脸上,还是之前的那张脸,一字浓眉长而不乱,眸色清明,鼻梁挺拔,人中长且挺立。
万里挑一的长寿之相。
她曾说,这样的人最合适做夫君。
但终究不是她的,她用了八年多,才明白过来。
沈烟冉慢慢地弯起了唇角,看着他,释然地道,“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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