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到黄河源七八十公里,开车过去两个小时。
周旭尧情绪不怎么高,人靠在座椅沉默不语。
杨东是个憋不住话的中年男人,见车内气氛冷凝,他挪了挪屁股,有些坐不住。
四月初,高原上的风冷冽地吹,今天算是个晴天,马路两边的小山坡生出一点点嫩芽,像是被啃过似的参吃不齐,远处是白茫茫的雪山,高低错落立在那,静谧且庞大。
车子开在路上,走了快一个小时,硬是没碰到一辆车,荒凉到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一样。
杨东受不住这样的气氛,舔了舔嘴唇,喉咙深处试探性地发出一道急促的咳嗽声。
周旭尧岿然不动坐在副驾驶,手里捏着一本蓝壳笔记本神色不明地望着窗外。
杨东还没仔细打量过周旭尧,其实仔细看看,发现周旭尧这人长得很有特色,属于男女老少都觉得挺帅的那种类型。
他五官端正立体,眉清目秀,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气,虽然跟人有意保持着距离,却又不失风度,看着就觉得出生名门,家世修养学识都不错。
杨东是个粗人,找不到什么文绉绉的词形容周旭尧这个人,要他说,只一句话:这人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杨东现在都还还记得,他那天去机场接周旭尧,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明明没有照片,没有见过面,可凭着本能,他还是一眼认出,旁边立着一个漆黑行李箱,裹着深灰色毛绒呢料大衣,瞧着衣冠楚楚、气质出众,区别于普通人的周旭尧。
想到这,杨东抬手摸了摸粗粝的脸,偏头问周旭尧:“周先生,你之前没来过青海吧?”
周旭尧小弧度动了下肩膀,淡淡开口:“没往西边走过。之前觉得西边太荒凉,没什么看头。”
“如果不是因为李瑾南,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青海这片土地。”
这话若是别人说多少有点装的成分,可周旭尧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调平稳,好似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
也正常,有人喜欢大西北的旷达、开阔,就有人讨厌它的荒凉。
这也不是什么触及道德的大事,杨东表示理解。
“其实在这边待久了还挺有意思。这两年很多人来这边旅游,走那什么西北大环线、青藏线、青甘线,反正都绕不过西宁……”
“我干了快十年的旅游司机,遇到不少形形色色的客人,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中年夫妻、年轻情侣,也有一些资深背包客或者来这边做研究考查的,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性格习惯大不相同,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这些人或多或少对这片土地有点好奇、有点热情。”
“唯独周先生不同,我觉得您像是旁观者,不靠近不主动不迎合,就那么静静看着。”
周旭尧倒是没这意思,他只是想找到李瑾南,没那心情去亲近这片土地。
杨东似是知道周旭尧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往下说:“我跟李摄影师其实还挺有缘,她来塔西那几天就是包的我的车。”
李瑾南三个字一出,周旭尧的表情终于松动两分,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的防水笔记本,半垂着眼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杨东瞥见周旭尧认真倾听的姿态,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毕竟是讲人未婚妻的故事,自然得有点虔诚的态度。
想到这,杨东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脸上露出一丝词穷的苦恼:“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
“我记得是个大雪天,那天塔西的雪下得老大,大到十米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地面的雪垫得至少有两寸厚。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喘不过气。”
“就一月份的塔西,别说人,就连牲畜都不愿意靠近,可那天客栈偏生还有人敲门。老板没走,那天在客栈搞了个碳火烤肉,食材刚准备好,还没来得及烤,就有人打电话过来,问客栈还有没有空房间。”
“老板一听,人立马乐了。说哪个傻逼这个时候来塔西。”
周旭尧听到“傻逼”两个字,偏脸淡淡地瞥了眼杨东。
杨东没瞧见,舔着发干的嘴唇,继续往下说:“老板说有房间,对方沉默两秒,说她半小时后到客栈。”
“怎么说,电话挂断,我们都在讨论到底是什么人过来。我想象了好几个版本,没想到最后见到李摄影师是那样的状况……”
“就这么说吧,那形象简直不能看。她裹得跟那什么蝙蝠侠差不多,全身上下就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开的那辆越野车被泥裹满,连车牌都看不清了,她自个腿上也全是泥,跟野人似的。”
“我跟老板听到动静出去帮忙,风吹得差点把人掀跑,李摄影师提了三个大行李箱,看见我俩,笑着招手让我们帮忙搭把手。”
“好不容易把行李弄进去,李摄影师留恋地拍了拍她的车,说已经报废了。进客栈,李摄影师脱掉帽子外套我才瞧见她的脸,才发现她就一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我们仨坐在客栈大厅的火炉烤肉,她安安静静坐在角落,没什么话,也不主动夹烤盘上的肉。瞧着特孤僻的一个人,老板丢多少肉在她碗里她就吃多少,看得我那叫一个热泪盈眶。”
“她在客栈住了二十来天,期间我还跟老板猜测李摄影师是不是遭受过什么刺激,所以大冬天来塔西受虐。后来熟了才知道她前段时间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痛苦。”
说到这,杨东啐了口口水,骂了句:“真他妈不叫人,这么对付一个小姑娘。”
周旭尧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两分破裂,他皱着眉,开口问:“她经历了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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