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以北的河套都护衙门里,一个暗室,都护衙门主堂孔孟繁饮下一口香茗,看着屋外凌乱的积雪,苦笑两声,对眼前人说:“鹿鸣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这么多年,每次回来总要把我这个破地方好好地给折腾一通才肯罢休。”
“嗯。”眼前人面无表情地喝茶看天,仿佛此时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仲华,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呢?”孔孟繁将一卷金黄色的布帛推至对面的人身前,那人却只是一挑眉头,不屑一顾。
“那小儿想要我的命?”仰头大笑,那人正是在丹炉爆炸后彻底消失后又袭击杨沐云的孔仲华。
“咳咳……咳咳咳……”孔仲华从怀中取出手帕捂住嘴狠狠地咳了两下,打开一看,一抹鲜血正在那掌心上的布匹上流淌,其中还泛着七彩的光芒。
“离大成就差一步了……”孔孟繁的眼底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即使真的臻至天师,这凡胎肉身也不可能经得住刀斧砍头、万箭穿心。”
长舒一气,孔仲华默默地闭上眼睛向后倾倒靠去,“大哥,我知道,所以我已经为您准备了一道缓兵之计,剩下的就要倚仗您了。”
“可惜,要是你没有受伤……”
“不用说了,大哥,您待会儿会知道我为您准备了什么的。”孔仲华撑起身子最后看了一眼孔孟繁,留下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随后,他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里之外的周府内,此时寂静无声。周棋慎、周柯人和周浮尘全都不在府上,府中,只有周夫人一人掌事,可谓是苦苦支撑。
多年以来,执掌江表的周柯人都未曾娶妻纳妾,平日里大小事宜都由他亲力亲为。如今,他只留下了自己的亲信代替他管理江表,而他自己已然不知所踪。
苍老的哭声从周府的最深处飘散出来,坐在台阶上的芭蕉惆怅百转,她想着远处的周公子,同时想着去安慰一下程老太,不过,对于这一切,她都显得那样无能为力。
以往的时候,芭蕉还能去找樱桃,两个年纪相仿的侍女再不济也还可以聊些身世、聊些家人。如今,新的地方、新的人,可却没有新的气象。明明来的时候还想着所有的公子小姐、夫人老爷能够欢聚一堂,现在,一切都化为一场空了。
天方大陆的最南边,落川,郊外。张执耳在此处等候着,手持三尺之剑,昂首挺胸,准备迎接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终于,他等到了那个人来。话不投机半句多,来客亦用一柄长剑相迎。金属铁器迸发出铿锵之声,溅起的火星把翠绿的新芽给烫出一个黑洞。大几十个回合过去,二人依旧不能分出胜负。
这时,空中才有了第一句话语。
“一切我都知道了,把我侄女交出来!”
“我已经将她嫁给了东郡王,如果你想犯大不敬的话只管去好了,我不信你们周家人!”
听完张执耳的话,那人明显心乱了几分,被张执耳打飞长剑,再无战力。不过,张执耳并没有乘胜追击,只留下一句:“对不起。”转身离开了。
眼见追击无望,那来人落寞地拾起地上的剑,去附近随意寻了个酒馆,一夜宿醉。
夜里,张执耳来到落川杨家,不用推门,此刻,这里已经被尽数焚毁了。站在杨家空荡荡的废墟之上,张执耳从衣袖中取出一壶清酒,缓缓洒下。今晚,月明星稀,乌鹊啼鸣,阵阵吹来的晚风很萧瑟,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今人为了新事而缅怀,老者总迂于往事,无法忘怀。
河套。
如果再来一次,他董纳川还会将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吗?八卦门内,平静下来的董纳川这么问着自己。原本,杨沐云能回来他就已经很高兴了。可前尘往事随风归来,这小子一回来就将那柄剑给抽了出来,真叫人五味杂陈。
房间里,董纳川挥挥手,让董斌杰退下了。自己则偷偷摸摸从床底下翻出那一件破损的胸甲,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了起来,眼神中满是追思。
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天方王朝还没建国,他董纳川还属于如今被称为西域外族的一份子。那时,族长号召勇士奔赴战场,那刚看着董斌杰出生的孩子就毅勇地离他而去了。
战场上刀光剑影,人命如草芥,更何况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男丁如野草遇到火焰,一瞬间就是一大片成了灰烬,更是凶险啊。
前几年,西域外族的状况还算良好,身居要职的他被批准带夫人去前线。夜晚紧张到睡不着的时刻,他们会如平常一样擦出爱的火花,在混乱之中,诞生了一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灾星,自此之后,西域外族的战况急转直下。天方王朝那边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士兵一样,各路大军被不断地投入战场。有时一天时间里,后方就成了前线。
渐渐的,董纳川就没了儿子的消息……
接下来战争维持了快十年还是结束了,以西域外族损失掉一整个河套为代价。只有一小部分西域外族逃了出去,剩下的他们全部都被留在了天方王朝的河套境内,再也走不开了。
在战争结束之后,年近半百的董纳川第一时间冲向了那片战场,在尸山之中寻找自己儿子的踪影。一天、两天、三天……等到第五天的时候,接手此处的军人把他赶走了。那些军人押送着他们一群流民回到城里,准备没收先前的土地,再统一分发田地银两,使他们能尽快安定下来。
不过,路上,董纳川终于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时的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那人躺倒在地已然没有了气息,他也依旧要上前去好好地看上一眼。
那时,他已是一身功夫傍身,要不是心灰意懒,之前都不会被那群官兵扣留。现在见了儿子,董纳川二话不说的扑了上去抱起那具尸体就哭,那时,他发现了尸体旁边有了那一柄枫木剑。出于恨,他咬着牙将那一把枫木剑死死地握在手里,直到孔孟繁前来找到了他。
原本,董纳川对这些人向来是没什么好声气的,自从儿子死去的那天起,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被撕碎掉了,只剩下一片混沌。每日每夜,当他看着那剑上的“杨”字,无边的恨意都要钻入他的体内,吃掉他的心。可那人给他还是给了他一个好消息:他的孙子并没有死去,他被一个叫杨玉成的人给收养了,那人正在落川太守张执耳手下担任掌书记。
从此,除了董斌杰,董纳川有了新的盼头,他顺从地呆在孔孟繁的手下,在后者的帮助下开办起八卦门,教授那些河套各地的学生招式,并见着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镇守一方。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意义。前些日子,国师孔仲华在给孔孟繁的信里说他会把董纳川的孙子给带回来。如今,一切都如愿了。
抹干最后一挂眼角的泪水,这个孤苦的老人想着再也不计较了,那把剑就那把剑,只要杨沐云能够在他身边多呆上些时日,最好是能在死前把他这一身本领全都传给他,虽然也许无法认亲,但好在能够安度晚年,也算后继有人。
这么想着,董纳川出房间去找了棵宗门里最大的树给那副残破的胸甲给埋到树根底下去了,一抬头,夜已深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吃了没有。”董纳川决定去看看杨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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