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但觉胸口被猛锤了一下,有一瞬,她几乎就要将始终寄居在自个儿心里头的鸾姐姐,还有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统统都倾倒给詹盛言——这个如同一面镜子般竖在她面前的男人;但一瞬间过后,她已克制住了自己。她就是没办法开口谈起鸾姐姐,对谁都不行。因此最后她只轻轻说了句:“你太傻了。”也不知说的是他和她中的哪一个。
詹盛言沉坐了一会儿,突然推开她,面容也恢复了自制,只在嗓音里残留着一点儿嘶哑:“凤儿,谢谢你。”
她有些诧异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听我说。这一切压在我心头十几年了,我从没和谁说起过。和谁说呢?谁又会信呢?就连家慈也说我疯了。”
“太夫人说你疯了?”
过了好久后,一种白凤从未听过的、毫不带感情的机械声调从詹盛言喉咙的深处流淌而出,“家慈说,一开始我就并未向朝鲜出逃,而是直接逃回了北京公主府,被她藏入了地下的密室。她说不见天日的长久禁闭令我酗酒无度,喝酒又令我终日精神恍惚,大病一场。病中,我窥见了她选中的朝鲜贡女入宫那一幕,就做了一个颠倒妄想的昏梦。丽渊也一样附和家慈说,她身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出逃的童男童女,素卿的娘根本就不存在,素卿也不存在。她们说,我并不认识那个姓韩的贡女,连句话也没和她说过,关于素卿的一切,从头到尾全是我自己的臆想。”
白凤只感到詹盛言的话语像冷水一样从她脚面上往上淹,一直淹过她的脊背和喉咙。她看到詹盛言的双眸如冰冷的池塘,带着吞没人的晕眩展开在她眼前;最后她听到他笑了一声:
“就是说,早在人们管我叫‘酒疯子’以前,我就已经疯了。”
白凤的脑子一片混乱,就在满篇荒唐的夹缝之间,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真只是你错乱发疯吗?”
詹盛言极其缓慢地眨了一眨眼,“家慈这么说,是不想看到我为了素卿负疚终生。丽渊骗我,也只不过因为她不愿我窥测天机、折损福寿。而除了她们俩,再没有第三人能证明我和素卿之间的因缘。呵,随她们好了,她们大可以不承认,我不需要她们承认,就算全世界都说我疯了,我也不会怀疑,和素卿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绝对不是梦,失去她的月月年年,才是我拼命想要醒过来的噩梦。”
他静顿了片刻,目光沉稳地望住她,“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我信!”白凤几乎是叫出来,她一把抓住他双手,“我信。”
他带着些许疑虑打量着她,“你当真相信我?相信这些来来回回的天命、巫术、未卜先知、起死回生……”
她一眨不眨地回视他,“有什么不能信的?不就给一只野兔起死回生吗?我甚至相信,就算哪天我死了,只你来我坟头上跺跺脚,我也会从地底下爬出来见你!”
他的脸色只起了一丁点儿极微妙的变化,但白凤能读出,那是深入肺腑的感动。
“凤儿……”
她打断了他动情的声音,急急道:“是,我原本什么也不信了。可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看见了天意。素卿是上天给你的,我也是,不信你回去问一问大巫女丽渊,我和你一样是天定的缘分!”
詹盛言却从鼻子深处喷出了一声嗤笑,“丽渊已死去多年了。”
白凤一愣,“死了?”
“她为了救我——”他自己砍断了这句话,仅只一语带过,“丽渊她太老、太累了,需要长长地睡一觉。”
“二爷,你说丽渊‘救你’,说的是——?”聪敏如白凤,没有她捕不到的破绽。
詹盛言自知失语,但他并不想谈这件事,目下不想,今后也不想。他捏一捏她的手,引开了谈锋,“凤儿,既然你说起……自咱们俩初逢乍见,我也深感与你命中有缘。素卿去后,我再没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带走了我的全部,而你又把其中一部分慢慢地还给了我。你和她半分也不像,但我总能在你身上感到她,就像你离着她很近很近似的,身上沾染着她的余泽。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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