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予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老师,他怎么来了。”倏地又想起韫姜的事,徽予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向傅枏寉提及。
伸手捏了捏眉心,徽予扬扬手道:“请进来罢。”
不消时,就有沉稳而笃定的脚步声垂垂传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长久的浮沉官场,傅枏寉磨砺出了一身出尘的气质,十分地沉稳而又出众,举手投足之间皆可见他的涵养之深。
岁月在他的眼角刻下了些皱纹,却也无法掩盖他俊朗的五官与眼中的沉静。他的脸有些清瘦,却也十分精神,但见他带着恭敬走来,缓缓向徽予行了一礼。
徽予对傅枏寉十分敬重,带上了几分笑意抬手说道:“老师多礼了。”
傅枏寉闻言起身,垂着头淡然道:“皇上体恤,只是君臣之礼岂可废之?”徽予轻轻一笑,道:“自然。老师教导的是。”话说得有些玩笑,未看出徽予有些怒气。
傅枏寉抬头微笑道:“皇上折煞了。如今臣已教导不了皇上甚么了。只是皇上顾念旧情,君恩隆盛,赐臣太师之位。臣忝居高位,实在惶恐。”
徽予道:“老师谦虚了,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皇家里虽无法如此,然而朕始终记得老师的谆谆教导,循循善诱。”顿了顿,赐了座,徽予看着傅枏寉问,“不知老师前来所谓何事?”
傅枏寉正了色,道:“臣前来正是为黄河水利督建一事,蒙皇上垂爱,让臣担此重任。只是臣以为,臣所能及不过朝堂之上一些细微小事罢了,实在是无能完成此事,恐负皇上所望。然而,镇国公上官大人举荐的万大人倒是可用之人才。万大人曾治理黄河泛滥有功,对黄河情况也是尽数悉之,只让他做一辅佐的副使实在可惜了。臣认为,不妨命了他为正使,全权负责此事方好。”
徽予安静地听着并不置一词,待到傅枏寉尽数道罢了,方才开口道:“老师过谦了,老师的才能亦是有目共睹,否则当初父皇也不会教老师来教导朕。不过万副使确实是一个人才,只是他尚无法完全地统筹全局,还是要老师在旁指点大局才可。”
傅枏寉神色泰然,道:“上官大人高瞻远瞩,远比臣来得更为目光长远。”
徽予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沉默地看着傅枏寉。傅枏寉颜色不少变,只恭敬地看着徽予榻前的盘龙毯子。
死寂良久,徽予朗然一笑道:“那就依老师所言罢。”
傅枏寉闻言,忙作揖谢了恩。
顿了顿,待傅枏寉起了身,徽予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韫姜有些身子抱恙了,老师恰好入宫而来,若是想,朕可安排老师前去看望。”
明显地看到傅枏寉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他的双眉紧紧一簇,瞬目间复又舒展:“多谢皇上,只是后宫乃是各位娘娘小主所居之地,臣前去只怕会冲—撞了各位娘娘小主,还是罢了。”停了停,傅枏寉隐了隐内心的担忧,“恕臣僭越,劳皇上代臣向夫人提一句安。”
徽予颔首道:“这个朕自然会的。若是老师觉着不便,不妨明日朕安排姑姑前来,也是一样的。”
傅枏寉此次并未推辞,而是跪下深深谢了一礼,谢了隆恩。说罢了话,傅枏寉便告了退。徽予看着傅枏寉的身影隐没在了盘虬卧龙的屏风之后,他的目光深长而寂寂,久久难以收回。
他心里腾起的猜忌,在傅枏寉的退让之下渐渐殒没了。他知傅枏寉是个忠君良臣可用人才,却也颇有些忌讳他权势过重,不过既然傅枏寉足够聪明,懂得退让,那自然以懂得以谁为主的道理。
徽予拿起案几上的茶灌了一气,对韫姜的愧怍愈发浓重起来。
是日夜,未央宫就得了传,说道是隆阳翁主于明日前来问安看访。韫姜又惊又喜,总算是舒心了些。
此刻的她如同沉浮在湖面的一叶孤寂的舟,在万径人踪灭的雪夜里渴望看到一点星火,来填补她空荡压抑的内心。
韫姜觉着一切突如其来,一并压向了自己,直如泰山崩于前一般。这夜她几乎没睡,只是愣愣地盯着淡紫茶梅纹的幔帐出神,听着打更的声音一阵阵如夜枭的嘶吼一般充斥着耳畔,而后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呼啸的风声里。
夜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簌簌飒飒的砸在地上,似要洗刷去些甚么。韫姜安静十分地听着,任由思绪各处飘荡,她的记忆里全然皆是王府时候的笑语,往后追溯,再也没有多少美妙之处了。为着抹去淌下的清泪,韫姜轻微翻了个身,却惊醒了陪侍着的簪堇。
簪堇以十分低的声音问:“娘娘,您醒着吗?”
韫姜忍了忍泪意,平静下来道:“被雨声惊醒了罢了,你且睡罢。”
簪堇缄默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您若是睡不着有心事,大可以告诉奴婢。奴婢虽无法帮衬些甚么,却也能听一听,替您排解些愁苦。”
韫姜并未拒绝她,而是恍然地问:“皇上,今夜宿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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