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文龚刻意退开到了十步之外,一阵夏风吹过来,他发觉自己浑身都冒着冷汗。
那边钟上位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此时是神子当面,钟上位在对答之间有些犹豫,但也不敢再掺半句谎言。
闵文龚依稀听他说到了“一家三口上吊”,“土地兼并”,“天杀的刘千金不讲规矩……”
“你在村里收几成佃租?”
“……八成。”
方公子听后似乎非常恼怒。
闵文龚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他侧起耳朵,听到方公子果然在斥责钟上位:“……八成佃租,你是怎么敢的,现在地里的收成是这样的少,留给他们的两成能够让他们养活一家老小吗?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这两成能让他们一天喝上一碗粥吗?你现在去麦场那边看看他们骨瘦如柴的样子。凡事都应该有个限度,不要忘记了,他们是大明的百姓,是你的乡亲同族,不是美洲种植园里带着镣铐的黑奴!”
钟上位吓的浑身发抖。
他不敢辩驳,连忙趴下来把脑袋埋在泥坑里面,姿势就像一只躲避沙尘暴的大骆驼。
“佃租必须要降下来。”
“不只是你要降,你还要告诉附近村里的地主一起降租,要想百姓为你们当牛做马,要想长久的获得利润,首先要保证他们能活下来……”
闵文龚听的垂下了脑袋。
强行减租在大明朝是件很炸裂的事情,对那些地主士绅来说无异于挖他们的祖坟。
闵文龚当然是士绅中的一员,他在江西老家有良田八千多亩呢。
按理说他现在是要跳上去反对的,可不能让方公子在涞水县开了这个头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但一向温和的方公子愤怒至此,他闵文龚小小蝼蚁,哪里敢去迎接雷霆之怒呢。
再说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些。
关于昨夜里闹土匪的事,方公子并未对他有任何责怪,但过了方公子这关,还有杨文岳那里,还有皇帝陛下那里。
这年头当领导的都是不讲道理的。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丢了面子而恼羞成怒,最后把一股邪火都丢在他闵文龚身上呢?
保命是最重要的,至于减租……唉,隔的太远,本官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闵文龚缩了缩身子,又悄然后退了两步。
麦场中,混杂了菜、肉的杂粮粥快要变成一锅烂浆糊,伙夫听了吩咐,不再往锅底下添加柴火。
村民们现在都知道了,那被切成一块块像豆腐似的,洁白的、软软的东西原来是排骨髓,那大如南瓜的卤肉块原来是鸡胸肉。
毫无疑问,这是潘娘娘从天上赐下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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