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能轻松把它放进水里。桨就在船底。”
“只需要找合适的时机。”
“我有个主意。”菲利普侧过身,看着吕西恩的脸,“我去找今晚值夜的水手,提议和他换班,理由还没想好,迟些再说。大家都痛恨值夜,不太可能不同意。如果一切顺利,凌晨到早上五点这段时间甲板上只有我一个人。”
“完美。”
“问题是,我们怎么回来?”
“我们不会再回来了,林诺特先生,你还没反应过来吗?”吕西恩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们待在‘绥澜’号上,把整件事告诉郑舰长。他会送我们回广州,然后我会去见布政司,告诉他广州府的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
“前提是我们今晚偷到船。”
“我们会的。”
——
信号是敲门声,两下重,一下轻。吕西恩早早吹灭了灯,抱着行李,坐在床上,等着菲利普。
“波尔图猎犬”号上的各式噪声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水手安静下来之后,他能清楚上面某处有人在踱步,还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最后,等所有人都睡着了,船本身的呻吟马上变得明显,木头和铁互相挤压、摩擦和碰撞。比这一切都低沉的是大海的声音,时刻提醒船此刻正毫无依靠地漂浮在深渊之上。
他可能睡着了一小会,惊醒的时候月亮和它投下的影子都已经改变了角度。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怀里滚到了地板上,吕西恩弯腰去捡布包。敲门声刚好就在这时候响起,两下重,一下轻。他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开门。
菲利普站在门外。然而站在外面的并不只有菲利普一个人,吕西恩只来得及看见旅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喊叫,随后菲利普就被拖走了。一个邋遢的水手堵住了门,散发出浓烈的汗臭和酒精的气味,水手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灰鹦鹉,小小的黄色眼珠不怀好意地转动,最后聚焦在吕西恩身上。
“晚上好,小间谍。”水手一把抓住吕西恩的衣领,把他扯到面前,“我就知道上来一只会唱很多歌的漂亮小鸟儿不是一件好事。”
水手长把翻译拽出来,甩到走廊上,力气如此大,吕西恩重重地撞上墙壁,再摔倒在地。两双手臂把他架起来,往楼梯方向拉,他踢了好几次其中一个水手的小腿,毫无作用。菲利普和他先后被扔进漆黑一片的货舱,门砰然关上,落锁。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两人互相叫对方的名字,在黑暗中摸索。吕西恩碰到了菲利普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感到对方也用力攥紧自己的手。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菲利普听起来还没控制住呼吸,“我还没走到客舱,就被他们拦住了。我想警告你,但不知道该怎样——”
“嘘,你听见了吗?”
“什么?没有。”
“听着。”
低沉的隆隆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听起来既不像海浪,也不像雷声。船身仿佛都在微微震动。两人摸到舱壁,把耳朵贴上去。两分钟的寂静,然后隆隆声又出现了,比刚才更响亮。
“是炮声。”菲利普说。
这正是吕西恩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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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9世纪珠江口的走私船因其速度和多人划船的样子而被称作“爬龙”、“蜈蚣”或者“快蟹”。
第13章落海
炮声从远变近,从相隔数分钟的低沉震动变成持续不断的可怕声浪。在货舱的黑暗中,他们也能感觉到“波尔图猎犬”加入战场,船突然转向,粗暴地把他们甩向一边,固定货箱的绳子一下子绷紧,某个地方传来撕裂声。然后又晃向另一个方向,两人和箱子一起撞上舱壁。
号声穿透好几层甲板,传到货舱,听起来像细弱的蜂鸣。“波尔图猎犬”从右舷开炮还击,木板不足以阻隔爆炸声,震耳欲聋,两人不得不高声喊叫,才能听见对方说话。吕西恩抓住一块凸出的木板,保持平衡,船突然往右侧倾斜,一颗钉子松脱,滑动的木箱重重撞上了他的腰侧,幸而麻绳及时扯住木箱,吕西恩才没有被拍扁在舱壁上。
又一下炮击,爆炸声听起来非常近,好像就在耳边,整艘船好像要从中间裂开了。炮弹想必擦过船舷,落进海水里,直接在龙骨不远处爆炸。菲利普在说话,但吕西恩的耳朵嗡嗡作响,无法分辨回音重重的词语。对方用力拽了一下他的手臂,把吕西恩的手拉向舱壁。
他摸到了潮湿冰冷的木板,一块弹片刺穿了舱壁。稍远的地方,大约一步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裂口,有两只拇指叠起来那么宽,长大约六七市寸,海水像血一样汩汩喷涌。耳鸣缓慢消退,吕西恩重新听见了木头的嘎吱声,还有水溅在地上的声音。他顺着墙壁摸到舱门,不管他怎么拉扯和踢打,门纹丝不动。
“要是海盗在和葡萄牙人暗中交易,为什么还攻击这艘船?”菲利普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哗哗流淌的水已经在两人脚下聚集成一个微型堰塞湖。
“要是你受雇清剿海盗,声称打了一场恶战,却毫发无伤地返回广州,布政司会怎么想?”吕西恩回到裂口旁,试着用手堵住它,毫无用处,水继续从指缝里涌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淌。“我怀疑海盗船故意打偏,炸掉几条无关紧要的栏杆,在船身上留些痕迹,方便他们回去演戏——你觉得我们会淹死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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