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终于软倒在地,腹部贴着傅邺的鞋面,把头埋到地上。
傅邺余光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韵律的抖动,他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一个人做三千五百个俯卧撑的确会废掉,但这么多人均分,很快就结束,纷纷起身,军姿站好。
傅邺从江然身下抽出了脚,扫了一眼正在气喘吁吁的众人,缓言道:“这个世界上,有守规则的人,就会有破坏者,有普通人就有特权者,但你既然选择了用特权换取自己的自由,那就要接受破坏规则的后果。规矩从来不是为某一个人制定的,也不应该被某一个人破坏,之所以能让你逃脱,是执行者的问题,但在我这里,无一例外。”
江然没有动,但他在听。
“喜欢自由,但又不想承认自由背后的责任,想要特权,又想要普通人的赞赏,这种天真又幼稚的想法,不应该,也不允许出现在警察队伍的预备役里。有很多可以供你们挥洒自由主义的专业,但在这里,钢铁不可以卷刃,你们要做的就是服从。”
这些话,是说给江然,又不只是说给他。他很高兴李悬在他心里是个合格的区队长,也阻止了他即将下不来台的局面。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走出这个门,我不想听到任何讨论。”傅邺拍手,“军训时间一会儿警体委再强调一次,我不希望又有人迟到,解散!”
何谓和宋晨磊想等着傅邺走后,再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带走,可等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傅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何谓推了推宋晨磊示意离开。
傅邺很明显还要和江然单独谈话。
等着操场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夏夜晚风。
江然的头还埋着,他已经缓过来了。
傅邺低头问他:“你是鸵鸟吗?”
江然慢慢探出头来,随后想撑着身子站起来,谁知道两条腿根本没有力气,他只得艰难地坐在草地上。
傅邺借着微弱的月色,看到他微肿的眼睛,破皮的嘴唇,心底其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蹲在他面前,沉声问:“疼吗?”
江然脑袋还在发懵,但他还是清醒的知道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是谁。他小声嘀咕:“废话!”
傅邺听到了,心里笑了笑,神情却严肃地说:“疼就记住,没有下一次了,江然。”
“哦。”江然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操场所有的路灯亮了起来,傅邺在亮如白昼的光里看到了他垂眸的眉眼,像羽蝶的轻翅扑闪,黏连着晶莹,一下又一下地扇动。
江然见这个人不动,问:“你怎么还不走,笑话也看够了吧!”
“你如果是笑话,世界上一半的诙谐师都得自杀。江然,你觉得李悬为什么站出来?”
江然居然有种错觉,这个人在和他开玩笑。他抬头看他,对方的眼神温和又明亮。
江然摇摇头:“估计是他责任心作祟吧,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跟他有关系吗?”
“没有。”江然很诚实地回答。
“他站出来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江然飞快地睁合着双眼答:“就,没想到,也,挺感动的。”
傅邺认真地和他对视:“那是因为他也疼,你疼在身上,他疼在心里。这就是集体,他没有把你当成无关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江然,你的父母,他们所在的集体也是这样。”
江然愣了,“父母”这两个词很少有人和他提,即使是提,也和刘洪天那样带着愤怒和失望。
“天各一方很残忍,你或许觉得,凭什么那个任务被选中的人是你的爸妈,而活下来的人却能共享天伦。每一年,每一天,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但你不知道突如其来的某一刻会让你父母的那些战友有多疼,我相信如果这些人都在那一次的任务里,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你大学三年,有无数的机会了解这个职业,了解你父母的选择,以及他们信仰一生的东西,可惜都被你自欺欺人地放弃了。”
江然鼻子有些酸,他往后坐了坐,避开了傅邺的眼神,他有些心慌,抗拒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凭什么要了解他们的选择,为什么他们不能……”
“江然,有时间去省厅的档案室翻翻9·29案的案卷,你父母遇难前开车走过的那条路上,散落着两个五彩绳的平安符,是绣的不那么标准的中国字,一个萍,一个勇。他们那一刻,也一定很难过,为没有选择你而愧疚,为不能给你后半生的安稳而抱歉。”
这些都是傅邺这几天从田楠那里得到的信息,当他知道江然就是江景勇和刘梦萍的孩子时,震惊和心疼难以言说。
在这个队伍里,傅邺的性格既冷又傲,从不喜欢官僚主义的作风,也是这么多年他大案重案破了那么多,却还只是个支队长的原因,但他心底是敬佩英雄的。
江景勇,刘梦萍,国家一级英模,在“9·29”特大跨国贩案中,潜伏六年之久,为破获大案成功往送情报长达百余次,在归国途中不幸遇难,江景勇年仅42岁,刘梦萍年仅40岁。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傅邺读着这句诗,告诉他,“案卷是很正统又严肃的东西,但‘9·29’案卷的最后,有这样一页纸,装订的时候都默许了。我不知道出自谁,又或许是所有人的悼念。江然,别恨他们,也别带着这种报复心去毁掉他们一生的骄傲。”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