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怀苏转头望着镜楚,乌黑长发在水中如同飘动的海藻。
这老魔头眼尾长而挑,一双风目安在他脸上总是少了凌厉,多了似笑非笑的风情。他瞳色漆黑,此刻在愈发幽暗的湖下,眼底那一星半点的碎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镜楚心头一跳,动了动嘴唇。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欲脱口向凌怀苏坦白一切。
可还没等他出声,凌怀苏不知从他欲言又止的情态中领悟到了什么,滑不溜秋地改了口,狡黠一笑:“我的意思是,我与美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呐。”
镜楚尚未出口的话便被堵了个彻底。
凌怀苏眼珠一转,瞥见下方的湖底,“到了。”
湖底很是崎岖不平,而那水泡竟能无视浮力,缀着两人稳稳当当地踩上湖底,如履平地。
“跟紧些。”凌怀苏松开了从跳下湖面就拽着镜楚的手,打了个响指,一抹雪白的电光跳上指尖。
他刻意走在镜楚面前,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在镜楚看不见的地方,凌怀苏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正是攥着镜楚手腕的那只手。
方才他趁机摸了镜楚的脉搏,果真如他所料,镜楚体内有天雷留下的伤。
他替凌怀苏扛下了天雷。
可是——为什么?
凌怀苏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在他毫无印象的某个时段,镜楚曾经和他有过很深的羁绊。
而那个时段一定在他重生之前。
虽然他不省人事太久,前尘往事很多不大重要的记忆都模糊了。昨天发生的事尚有可能记不清,更何况是四千多年前的细枝末节呢?
可凌怀苏翻遍记忆,也没能从前世那堆鸡零狗碎里挑拣出镜楚这号的人物。
不过细细推敲起来,还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很多看似稀疏平常的地方被一笔带过:枕竹居长夜与他对饮的陪伴,露华浓殿内看不清面孔的来人……每当他有意回想,却只能触碰到一片空白。
若他硬要钻进空白一探究竟,紧随而来的是力不从心的困倦;想得久了,太阳穴还会一阵刺痛,连元神都有不稳的征兆。
没费太大力气,凌怀苏带着镜楚找到了墓穴入口。
湖底乱石嶙峋,一拐八道弯,每块石头上都刻画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铭文。凌怀苏熟门熟路地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便抵达了石阵的尽头。
尽头乍看平平无奇,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死路。凌怀苏在石壁前踱了两步,伸出食指点在石壁上某处。他本来对自己不靠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所以让镜楚站远些,免得自己画错一笔触发陷阱。
结果事实证明,他在这种时候还是靠得住的,尽管第一笔略显生涩,之后的笔画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循着肌肉记忆无比顺畅地进行了下去。
凌怀苏徒手画完了整个复杂的咒文,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石门缓缓向一侧打开,漆黑的洞口内是通往地下的石阶。
墓道两侧,长明灯无风自亮。地道幽深而狭窄,比湖中还要寂静,耳听得两人脚步的回声。
“你难道没什么想问我的么?”凌怀苏忽然道。
他吐字清晰,语速很慢,说的是普通话,却带着古代雅音的抑扬顿挫,在密闭空间激起层层混响,格外好听。
镜楚一时愣了神:“什么?”
“譬如……我是何人,从何而来,向何处去。”
最开始,凌怀苏的确打算隐藏身份,他之所以抹去陆祺的记忆,是因为他深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最好的情况,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该做的事,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重返黄泉,颇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采。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镜楚,一根弦把他捆得牢牢实实,想“不沾身”都难。
诚然,他并不刻意遮掩实力,可这也不意味着,他会大摇大摆、逢人便宣扬“说出来吓死你,我是那个千年前不得好死的魔头凌望”。
凌怀苏从没主动提起过自己的身世,镜楚也从不问。凌怀苏原以为他是讲分寸、或者见惯了奇闻逸事,压根不屑于得知。现在想来,应当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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