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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庆朝对这事儿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北地苦寒,边民们生计所迫,有时候做一二买卖也是一份营生,北戎那边愿意正经做买卖,总好过他们买不来时四处乱抢乱扰,多重根由合到了一起,朝廷不深究,边地府衙有意松一松手,原来零星的互换就成了一个颇有规模的“边市”。

然而这边市实在短命,开了不到一年就关张了,庆朝特地在近北戎处设了虎牢关,守着北戎,不让这群换不来东西就乱抢乱扰的蛮子们打过来,说到为何挺旺的边市就这么死火了,那是因为一件事,这件事使得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庆朝彻底炸了——北戎那边窝藏了一伙从大食过来匪帮,还三不五时的给这伙人行方便,这伙人在庆朝境内做下大案之后退到北戎,把抢得东西匀成几份,里边有一份是专门送北戎王庭的。包庇了还分赃,那和匪帮有什么分别?!

为了剿灭这伙匪帮,庆朝和北戎打了一场大仗,双方都死了不少人,然而始作俑者——那伙匪帮的头头却逃掉了,逃到了南边海上,娶了个倭人老婆,生了个儿子取名景非然,后来组了一伙更大的匪帮为祸庆朝海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比他爹更能折腾!而且这位海盗头头还是大食皇帝的侄儿,虽然是上不来台面的私生野种,但两边为了让盟约更加结实牢靠,什么样的关系都好意思攀,海盗称呼大食皇帝“叔叔”,大食皇帝也强忍着恶心认了,双方有来有往打得火热,相比之下,庆朝就显得清高多了,高悬在天上,悬空着,当一个靶子等着人家来打,这可不叫明智,叫傻帽!

因此,当务之急是把能拉拢好的先拉拢好——不就是要开边市么,庆朝宰相肚里能撑船,旧事暂且不提,咱们也来个盟约,都安安生生做买卖,你要换什么就到边市上换,我不拦着,但若是还想一边干坏事儿还一边捞好处,那就对不住了,多难啃的骨头我一样下得去嘴!

庆朝和北戎掐了二十来年了,萧煜和陆弘景接手之后少有败绩(虽然有时候陆弘景那货爱用贱招,赢的不大光彩,但兵不厌诈,胜负不看人品,看的是结果),北戎给收拾得有些害怕,之前吃亏吃多了,要像以前那样没事儿找抽估计也不容易。

萧煜先头打算先把皇帝说动了,然后由皇帝开金口向朝堂说这事儿。皇帝当然用不着亲自开口,自然有人会替他说,吏部尚书是个挺有分量的官了吧,张苍水在整个朝堂内的威望也算数一数二的了,结果如何?该不给脸还是不给脸,头一个不给脸的就是户部尚书廖之信,这位会头一个跳出来,那是萧煜没想到的,因这位是个少有的耿直脾性,为人处事从来不懂得转弯,他管着国家的钱库出入,该花的钱不用谁张口朝他要,他直接就批转了,不该花的钱即便是皇帝也别想从他这儿抠出毫厘。去年皇帝本想在消夏的北行宫内造一座露台,内务府那儿一时半会儿筹不出这么些钱来,皇帝就私底下和他说让他抬抬手先“借”点儿,过阵子内务府再把这段亏空给填上,这位一听,二话不说把官帽除了,摆到案上,他自个儿跪在地上说了这么一番话:陛下,您是硬要借么?是的话,臣请辞。意思就是从他这儿是借不来的,要不您换一位户部尚书试试?就这么驴!皇帝没奈何,只能打着哈哈把这事儿揭过去,从此不提了,至于露台么,打那往后再没提过。

然而开边市事是整盘棋的关键所在,能不能稳住北戎,能不能腾出手来打那该打的,可就在这一子的起落上了。

张苍水列了开边市的十大好,也列了禁边市的十大坏,滔滔不绝说了半晌,说得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动容了,廖之信一句话搪过去:张大人奏请开边市是全然出于公心么?廖某敢说如今朝堂上赞同的、不赞同的都各有各的私心,说句实话,若单为边民生计,廖某无话可说,可庆朝地广数千里,从南到北由东至西,边民又何止北地一处?开边市容易,后边的法度可曾跟上?庆朝的战力可曾跟上?武备可曾跟上?若是都不曾跟上,那开放边市就等同于儿戏!

张苍水回他:天下事务绝大多数起初并无法度,从无到有,从漏洞百出到无懈可击,都不是等来的,是一路摸索过来的,照廖大人所说,等到法度齐全了,什么都预备好了,这才开边市,那可迟了。什么都迟了。

两位都是朝堂大员,说话都很有分量,语带双关的话又够不少人琢磨好长一段日子了。

朝堂这边算是出师不利,时局紧迫,拖不起,从长计议是不可能的事,只能从廖之信那儿想辙。萧煜一门心思扑在了从哪头开口说服这位驴脾气的户部尚书上,一整天都在奔走联络,直到暗晚了才回到他买来的小院落内歇宿,心累,没胃口,想着到了地方直接倒床上睡一场,睡死了拉倒,开开门却发现屋里燃着灯呢。

萧煜原本的身疲神怠“呼啦”一下长了翅膀飞了,耳根发热,喉头发紧,总以为是个梦境,不敢信。几步抢进去,见那人真在眼前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许久才傻傻招呼一声:“来啦。”。和以前一模样的话,就是那会儿,他刚用不多的一点积蓄买下这座院落的时候,那人过来看他,门一响,他也是这样抢出去堵在门口,也是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憋久了才出来两个字——“来啦”,挺自然的,好像天生就该是这样,他一直在这儿守着他回来,或是掉过来,廖秋离一直在这儿守着他萧煜回来,天长日久的,只有他们两人。

第26章 今晚……住下么?

廖秋离见他在正堂门口傻站着不进来,就迎上去问他,也是一句说老了的话:“可吃了么?没吃给你做点儿什么?”。两人相识至今过去十五个寒暑,大多数时候廖秋离都在为他吃没吃或是吃没吃好挂心,其余的他也使不上劲帮不上忙,也就在“吃”字上还能想点儿办法。而且在他看来,许多忧愁都是吃不好害的,吃饱了吃好了,心绪就跟着好起来,路子自然也多起来,不论如何总能想得出好法子。

“没呢,想吃云吞。”萧煜本来不喜欢这种一包浮皮包着一坨肉糜的东西,但这东西做起来费时费力,而且能两人协作,一人剁馅儿一人和面,还可以聊点儿其他的,天晚了,说不定他愿意留下来呢?

廖秋离听了,转身往灶房走,“还好我带了点儿鲜肉过来,馅儿里要加香菇么?”

“要。还要放虾仁儿。”

“知道啦!还要多搁辣子!”

萧煜要帮着和面,廖秋离不让,把他支去剁馅儿。馅儿剁得了,面也和的差不多了,放着醒一会儿,先把锅烧热,放半锅水下去,等着水开的当口,廖秋离说话了:我爹请你明天家去一趟,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其实廖世襄不好开这个口,若是单论身份,他们一个下九流的木匠世家要找将军王说话,怎么说都不好说,但不说又不行,儿子是自己养的,为父的哪怕身份上再寒微,也得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去直面所有难以直面的事,不能躲。

“什么话?”萧煜原本把刀搁下了的,听了这句话不由自主的就又拿起来,默默剁着面前的一团馅料,想是藉此平复乱如麻的心绪。岳父佬对这不三不四的“女婿”能有什么好话,要么撂狠话,要么找他拼命,又或者是跪地哀求,求他放了自家儿子,不要再这么作孽式的纠缠下去了。

“他老人家没说,你明日得空么?”

“行,我去一趟。”

廖秋离没想到他能答应,听三哥说朝堂上近来事多,本以为他匀不出空过去的,他却一口答应下来。

说完了这几句话,两人又沉默了,这回先说话的是萧煜。

“……记得刚从军那年吃过一碗云吞,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碗云吞是我两天来吃的第一顿热乎的饭。好像是行军路过一处小镇,元夕的夜晚了,百姓们都在家团圆,街面上空荡荡的,走了好久才碰上一家卖云吞的路边摊贩,也要收摊了,好说歹说才答应给我们几人做几碗……汤头是普通的猪头骨熬出来的汤,云吞馅儿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馅儿,就是肥瘦一起撒点儿虾米皮儿、一点儿红萝卜丁,刚出锅的,热腾腾,闻着就香,吃起来也香。事后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不知何故,就是一直记得,到死也记得。”

廖秋离之于萧煜,估计也和那碗冬夜里的馄饨差不多,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样貌,似乎什么都普通,然而却暖了他的心,因此一直挂着,到死也忘不了。

“唔,是这意思,有一年我到南边的高淳去,在那儿停几天看看墙画,那儿近海,渔民好客,留我吃了一顿海味,其中有一味烧鱿鱼,是拿新鲜的小鱿鱼现烧的,看上去黑乎乎的不起眼,吃起来真是可口!小小的鱿鱼里边居然藏着鱼卵,细细的,嚼一口就在臼齿间爆开了,鱿鱼肉特别筋道,至今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鱿鱼……”

“想去么?哪天得闲了,带你去海边吃。”萧煜盯着他看,脸上有笑意,这是说日后,久远以后的某天,两人同赴海边,看潮涨潮落,看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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