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点点头。
赵明山又说:“你让市委办主任章启明来一下。”
田青又点点头,而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她一时还很难梳理纷乱的思绪,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自己在漫漫官道上已经触礁了。
田青走后,地委胡书记打来电话,他告诉赵明山,地委根据盛地委考察组的考察意见,为了稳定滨海工作大局,减弱换届负面效应,决定推荐丁一为滨海市委书记、雷国泰为滨海市市长,同时地委决定调文山县常务副县长和地委办公室副主任任滨海市委副书记。赵明山说对丁一同志的职务安排能否推迟几天上报。地委胡书记说有充分的理由吗?赵明山说可能会有的,三天之内向地委报告。胡书记说最多给你两天时间。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地委照此意见上报省委组织部了。
丁一坐在办公室电话边犯愁了。从组织部长到党群书记,他做的都是干部人事工作,大部分时间用在与干部谈话上。而这次谈话却很伤脑筋,他给唐天宝打手机,唐天宝说没什么好谈的。丁一说这是干部管理的程序,你不当市委办主任当环保局副局长,还是市管干部,还戴乌纱帽嘛!唐天宝说我辞职了,乌纱帽和党员没有用了,还给你丁书记吧!丁一说我是受市委委托或者说受赵明山同志委托找你谈话的,你不要对我个人有看法。唐天宝说没有没有,我知道丁书记你在帮我保我。丁一说帮你保你谈不上,组织上对你的处理是重了些。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不当县委常委当主任,不伸手向党要官要权,也是一种美德。据说刘琳同志向省委。地委也打了报告,说当检察长不一定称职,应让合适的同志干,要求留在滨海不走,她的意图是想当书记进地委常委。省委、地委也没有处理她,反而说她品德高尚。唐天宝说我现在是寻常百姓家,不问官道事了,就关了手机。丁一捉摸不透,像唐天宝官欲这么强的人也能背离宫道辞职为民。婚姻好比城堡,官场就好比婚姻,在里面的人想出来,在外面的人想进去,这一进一出就演绎了人生许多悲剧和喜剧。丁一找章启明谈话时,每一句语言每一层意思都是反复推敲过的。他让章启明站在办公桌前,连请坐都没有说一声。丁一说在新老班子换届之际,市委决定任命你为市委办公室主任,这是超常规的。一般说来,市委办主任任命,应该是新班子的事情,组织上考虑换届是多事之秋,作为指挥中心的市委办缺主任不行,就让你来试一试。行就留下,不行将由新班子再调整,你本人在思想上得有两手准备。丁一心里想,我早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到时行不行还不是自己一句话。让你上就上,让你下就下,这叫能上能下。这些官道上最起码的游戏规则,章启明当然懂得。但他感到最难对付的还是田青,他知道田青虎视主任位置已久,不会对他俯首就从的。丁一说田青当常务副主任兼市委办总支书记,你管行政,她管党务。尽管常委会上没有说,但内部分工丁一还是有权的,他要把田青的位置抬到与章启明平起平坐的水平,逼章启明让位。不料章启明直截了当地说,这主任干脆让田青干算了,她德才兼备,我现在就让位。丁一说市委决定非同儿戏,唐天宝的教训大家都要深刻接受,组织意图大家都要深刻领悟。章启明一直到离开丁一也没有领悟组织究竟是什么意图。
丁一找田青说话时就谈出了问题。丁一一见田青进来,就跟往常一样关上门,顺手把田青拉进怀里,却被田青一把推开。丁一抱住田青就要吻,他知道娇柔而多情的女人一吻就会变成一堆水,就会像羊羔一样让男人牵着走。而素来娇媚可人的田青却声色俱厉地警告丁一,再碰她一下就喊人了,吓得丁一一本正经地回到座位上,没趣地说你吃错药了田青。
田青冷冷地说:“你找我谈什么?”
丁一这才注意到田青反常的情绪,但他故作轻松地说:“本来不想在办公室里找你谈的。”
田青仍旧冷冷地说:“应该到东港大酒店开个房间两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谈。”
丁一说:“英雄所见略同。”
“我这应招女郎服务得还让丁书记满意吧!”
“话不能说得那么难听。”
“难听的还在后面呐!”田青眯着眼睛,满脸嘲讽地,“你找我谈,是不是刚才常委会决定让我当主任了?”
丁一说:“你知道就好,做官这东西不到火候就不能急,你看我就是明天要当书记,今天还是平静如水,甘居人下,这叫城府,做官不能没有城府。”
田青说:“我告诉你丁书记,你当不了市委书记,我也当不了市委办主任。”
丁一又站起来绕到田青身后,笑嘻嘻地双手围绕在田青丰满的胸脯上,田青拿起桌上的玻璃茶杯使劲往墙上一扔,发出“哗”地一声问响,玻璃、茶叶和水飞溅一地。丁一惊呆了,双手像触到毒蛇一般迅速从田青胸脯上移开,嘴上说你这是干什么,就去拿拖把拖地,田青又拿起一只空玻璃杯扔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丁一的秘书从办公室里跑过来敲门,说出什么事啦丁书记。丁一说没你的事。丁一恼怒地责问田青:“你疯啦!”
“你有胆有识,紧张什么。”田青说,“你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你享受了快乐,上帝又让你经历痛苦,有得有失,这是永恒的真理。”
丁一越来越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为了试图控制局面,不让田青在办公室里闹腾起来,他尽量和颜悦色。他知道越是风情万种的的女人越是充满杀气。有一次与田青作爱的时候,他摸到田青后脑勺有反骨,断定田青迟早要背叛自己,但他总以为田青背叛的是肉体不会是精神。田青也曾说过,如果丁一以玩弄为目的而欺骗自己,就会杀了他。丁一说除非全世界都是杀人犯。现在面对既是天使又是魔鬼的田青,丁一束手无策,他告饶说:“不要闹了,姑奶奶,你说的我都答应,还不行吗?”
田青一字一顿地说:“此话当真。”
丁一说:“当真。”
“我要让你去坐牢。”
丁一笑笑说:“那地方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去的。”
田青说:“我今天非要让你去。”
丁一说:“你一定要折腾,我丁一奉陪,不过谁进监狱也很难说。你我之事,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法院不是你家里开的,我一句可以顶你一万句,最后倒霉的还是你。”
田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红色结婚证书,推到丁一面前,说:“请你好好看一看。”
结婚证书上是田青与一位武警军官的结婚照片,结婚登记是1998年元旦。丁一脑子里闪过第一个字眼便是军婚,接下想便是破坏军婚罪,再接下想便是审判与坐牢。直觉告诉他,苦心经营的前半生已很可能就栽倒在这女人的脚下。丁一软了下来,心却跳得很快,嘴上说这样做,你本人也没有好处。况且好好的,你平白无故发什么脾气呢?
田青说:“我是屈服于权势威逼的受害者,相信社会会理解我的,我已用书面形式向组织上作了汇报。我们的游戏也该结束了。”说罢便昂首走出了门外。
丁一看着田青的背影,就像看到一条美女蛇一样游出门。她说书面形式,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女人既便再没有廉耻,也不会将这种事昭示于天下。而田青今日的态度,实在是遇到了重大变故的表现。可到底是什么呢?窗外已经夕阳西下,他知道阳光灿烂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黑暗很快就会来临。他必须要加一百个小心。
第十七章 台上台下
赵明山是进行副专员体检时查出肝癌的,并且是晚期。医生说至多还能活两个月,钢铁一样的人说倒下就倒下了。徐海瑛做人最难。由于病情瞒着赵明山,在他面前还得大病化小,咽泪装欢。赵明山问她是不是肝炎又犯了,徐海瑛说是的又犯了,肝炎病人不休息就得常犯。赵明山说医学这么发达,肝炎死不了人,这个院就别住了,市里换届忙着呐!挂两针回去吧!徐海瑛笑着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的身体就不能为党工作,这院非住不可。女儿赵媛来病房时,眼睛哭得红红的。赵明山说女孩儿就是眼窝浅,生死病痛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有什么好哭的。
赵媛就哭得越伤心。第二天一早,当刘琳领着市四套班子成员来到病房时,他们脸上显露出的悲戚表情引起了赵明山的警觉。赵明山说你们一茬一茬地来,这医院我是住不得了。刘琳说大家就来看一次,以后就不让大家常来打扰了。大家表达了一下问候的心情。赵明山说市里换届这么忙,倒闭企业下岗职工过年也难,社会稳定和政治稳定形势严峻,大家都去多尽点心,我躺三两天就回市里上班。大家就说有我们这么多人顶着,书记你就好好养病吧!赵明山还是赶大家走了,让徐海瑛也出去。房间里就他和刘琳两个人,他把丁一和田青的事及十大罪状的调查结果说了。
刘琳听后没有丝毫惊诧,她说就丁一一贯的政治修养及为人来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对他如此狗急跳墙出此下策而略略有些吃惊,又对田青这么优秀的高智商的女人,做出这等没有头脑的傻事表示不可思议。大概是求官心切才不择手段,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押上了。在官场上,有人押上的是青春,有人押上的是金钱,有人押上的是人格。赵明山说考虑到田青是军婚,破坏军婚就是违法,这丁一真的是越来越离谱了,党纪国法都不要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市委要实事求是地向地委作出报告,否则,市委在包庇犯罪,也无法向受害人交代。刘琳说我们滨海又要牺牲一个干部了。同是女性,她只是为田青感到担忧。下午,刘琳又陪着地委胡书记和行署张专员来到病房,两位领导的表情也很悲戚,眼神中还流露出绝望。赵明山说你们来滨海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地委胡书记说我和张专员是专程来看望你的,并告诉赵明山一个好消息,副专员一职省里很快要发文了。赵明山说凭我这身体也当不了副专员,胡书记是说给我高兴高兴的。胡书记和张专员就不知说什么好。赵明山说,其实我当不当副专员无所谓,我放不下的是滨海的事业、前途和命运,说白了就是谁接我班的问题。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让我留在滨海当当顾问吧!胡书记说你的安排原定方案不变,能上一个台阶就上一个台阶,身体过段时间会好的。刘琳陪地委胡书记和行署张专员走后,赵明山拉住徐海瑛的手说,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徐海瑛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肝炎复发。赵明山说不是我批评你,你当医生的水平不行,连肝炎和肝癌都分不清。徐海瑛先是吃惊,接着便忍不住扑在赵明山身上啜泣起来,泪水润湿了一片被褥,但没有呼天哭地。赵明山说你哭吧,把心里的痛苦都哭出来,尔后又劝她说,衡量一个人的生命价值不仅仅在于生命的长短。有的人虽死犹生,而有的人虽生犹死,年龄是没有界限的。像蜡烛成灰,样使命就完成了,关键是有没有红红火火、亮亮堂堂地活过。我一生做人踏踏实实,为官坦坦荡荡,可以问心无愧地走。刘琳正好返回病房,连忙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要千方百计地到大医院求医。赵明山说我的病已判了死刑,上帝也无能为力,不要与钱赌气。市里财政困难,有些下岗职工连年也无法过,我能为自己无望的生命忍心去花几万几十万元钱吗?我哪儿也不去,再说我也不想把这把老骨头扔到外面。
在我睁着眼睛的时候,把市里工作交接好。海瑛你陪我多看看这个世界。如果身体允许,我要到监狱再看一眼儿子,平日我对他关心太少,我对不起他。徐海瑛听他提到儿子,索性哭出声了。
与丁一闹翻后,田青依然坐在办公室上班。她一边等待着组织上对丁一的处理,一边也等待着丁一对自己的报复。由于主任室唐天宝还占着,章启明当了主任还和田青坐在同一办公室。他还是从前那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只是部门和乡镇领导有事无事来找他和给他的电话比从前多了,人们喊他章主任的声音比从前宏亮了些。他已渐渐地取代唐天宝成为市委办的核心人物,特别是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抱有成见的人也都对章启明表现出了少有的热忱,说是巴结也不过份。田青的老部下左建国也有了些非凡的表现。田青当综合科副科长时,左建国是普通秘书,田青提了科长,左建国后脚跟到副科长,田青升了副主任,左建国坐上科长的交椅,但田青还分管综合科,还是左建国的顶头上司。左建国一直是田青的得力心腹,对田青唯命是从,与章启明阵垒分明。现在有风吹来,说章启明要启用左建国;提左建国为副主任接替田青,让田青退居二线分管内勤和行政事务,左建国就渐渐地冷落了田青。尽管出了近来的一系列变故,尽管田青对官场的市态炎凉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心中却仍有说不出的失落,酸溜溜的。但她对章启明也好,对左建国也好,对其他科长、秘书也好,都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大度和宽容,主动招呼,有事没事往各科室里钻,与他们打成一片,话语中透露出对官场的淡漠和女性的回归。剥下了女强人的伪装,她自己感到轻松多了,甚至跟异性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有一次她跟章启明总结自己官场失意的根本原因是七个字,即会做事不会做人。会做事的干部大都是敬业精神很强,工作水平很高,份内份外的事都能出色地完成,政绩有目共睹。但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上下左右关系处理不好,做人没有做明白。关键的时候,没有靠山为你讲话没有群众为你喝彩。章启明说没当主任的时候,希望自己能进步进步,当了主任,才知道这角儿不好演。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也没有做副职时超脱。田青说当主任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无非是会议材料搞一搞,大小会议到一到,群众上访挡一挡,有空出门跑一跑,领导活动跑龙套。章启明笑笑,田青也笑笑。两个对头总算相逢一笑混恩仇,昔日所有的恩怨都冰消雪释了。田青这些天一直避着丁一,对丁一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恶心。有一次在楼梯口遇到丁一,田青低着头从丁一身边匆匆走路,而丁一却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停下来招呼她,她头也不回走了。田青回到办公室想想,为什么要逃避呢?要逃避的应该是丁一,因为丁一是披着人皮的狼,这种狼在共产党的干部队伍里总有一天要被清除掉。当市纪委办公室主任来电话,说明天要召开全市反腐败工作会议,赵书记有病住院不能参加,请丁书记代表市委作几点指示。田青本来想说让腐败分子反腐败,只能是越反越腐败。由于章启明在对面坐着,话到舌边又咽了回去,她就让市纪委直接跟丁一本人联系。章启明说电话不要放,我有话要说。田青把话筒递了过去。
这种话从前章启明也不敢说,田青更是不会听,现在自然是情过境迁,今非昔比了。
第二天机关里有消息传来,说丁一的反腐败讲话非常精彩,他要求全市党员干部在廉洁自律上要过好五个关,一是金钱关,不是你的钱就不能要;二是美女关,不是你自己的老婆就不要去搞;三是权力关,党和人民给你的权力不能用到邪道上;四是名利关,要淡泊名利,无私奉献;五是人情关,要坚持原则,不重个人私情。概括地说就是三个不能错,我丁一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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