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宝爷干脆罢免了他在燕宝公司总经理的职务,派手下日日到他的公馆门口蹲着骚扰,琉璃被吓得不敢出门,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哭,只管叫张妈出门买菜,逮到机会便溜到大公馆搬救兵去,可这大公馆外头也是几双眼睛盯着,盯得张妈毛骨悚然,脖子一缩,心里泛起了嘀咕,见黑衫黑帽的那一拨人的扮相和小公馆门口讨债的一模一样,另一拨又是黄军装的日本人,两拨人各自站哨,竟也相安无事。
张妈虽疑惑,但眼看着到了庙跟前,焉有不进去拜拜的道理,也就壮着胆子自报姓名,由人领着进去。
张妈提着个菜篮子一路走一路哭,阿桃领着她到了客厅,她泪水汪汪地瞅见沙发上坐着个年老的妇人,一身华服,手上戴着玉镯子,耳上坠着金耳环,便猜出该是老太太,仿佛见到救命佛祖似的扑过去哭道:“请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家少奶奶吧。”
张妈提着个菜篮子一路走一路哭,阿桃领着她到了客厅,她泪水汪汪地瞅见沙发上坐着个年老的妇人,一身华服,手上戴着玉镯子,耳上坠着金耳环,便猜出该是老太太,仿佛见到救命佛祖似的扑过去哭道:“请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家少奶奶吧。”
阿桃道:“这位张妈是二少爷那边做事的老妈子。”
二太太略略打量了一番,忙叫她起来,“有话起来说,你们家少奶奶出了什么事?”
“不是少奶奶出了事,是二少爷盗用了公司的钱,追账追到家里来了,天天拿刀拿枪的堵在门口,二少爷也不敢回来,二少奶奶吓得也不敢出去,好歹那些人还有些善心,见我老妈子出来买菜并不为难我,我这才有空出来通风报信。”
“怎么不早早打个电话来。”
阿桃提醒道:“大概是打了没打通,太太你忘了吗,大少爷将家里的电话换了。”
二太太这才想起,又急得直叹气,“这混账东西到底还是闯了祸。”又想到三姨太的事,不禁伤感道:“原想着娘老子死了也该唤他幡然醒悟,怎么越发不像话了,他老子要是没死或许他还不敢这样没有章法。”
张妈用袖子抹泪道:“三姨太死得惨嘞,那黄浦江的水多冷啊,我们少奶奶还戴孝呢,亲儿子倒没事人一样,放着家里头的不闻不问,还要拿钱讨个姨太太供起来,为此还惹了债,逼得少奶奶寻死的心都有了。”
如此有说了许多那边的情况,二太太气得胸口疼,捂着揉着,“叫你们少奶奶搬过来跟我住,你且问她愿不愿意。”
那张妈感激涕零道:“太太慈悲,我们家少奶奶自然是愿意的,你都不知道多美丽的一个人,被折磨的花似的枯萎了。”
自古宠妾灭妻的事情屡见不鲜,男人大抵是嘴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所以又有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香港。
明德国际医院产房里忽而一声啼哭,揪着走廊上大人的心,仿佛是庄稼汉幸苦劳作了一年终是熬到了丰收的日子,千言万语也抵不上医生走出来的一句:“母子平安。”又道:“是个男婴。”
王妈捏着手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刚出生的婴儿脸蛋被挤得脸都变了形,紫红色的肉球,王妈逗着说:“奥,奥,像爸爸嘞。”
翠芳笑道:“瞎讲,刚出生的孩子看得出来像谁啊?还得再长长,我们家杪悦一生下来一头的好头发,孙少爷头光嘞,指不定像老爷子吧?”
朱丹倒是有些骇然,抿着唇不语。
王妈抱到怀里摇道:“一般儿子像娘,闺女像爹,不过大少奶奶和大少爷的模子就在这儿,像谁都漂亮,是不是啊孙少爷,瞧,笑了。”
翠芳道:“这话倒不假,咱们顾家就没有丑人!”又道:“可想好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朱丹道:“阿秋,顾桐秋。越珒一早就想好了,不管男孩女孩都能叫。”
翠芳笑道:“他倒是会图省事。”又道:“该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吧?”
“你忘了,不让写信。”
“不让写信,不让打电话,儿子也不要了嚜。”
朱丹虚弱的微笑着,拨着襁褓逗着孩子玩,眼睛湿润着,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香港的这几年,她渐渐不再穿鲜亮的颜色,现在竟也悟出一些黑的好,黑色显瘦,黑夜赋予了她梦,她常常午夜梦回上海,小辰光的弄堂,叮铃铃的电车在街上蠕动,照相馆,电影院,跳舞厅,他穿着一身哔叽西装揽着她跳舞,她踩着他的皮鞋,棉絮一般柔软。
她不再唱歌,像她母亲一样喜欢听留声机空转,喜欢徒手去拔玫瑰花枝干上的刺,喜欢看电影海报却拨不出时间去电影院。
顾桐秋一岁的时候她便抓着他的一双无骨的肉手握笔,惹得翠芳直笑,“望子成龙也不是这么个望法。”
有一日桐秋张嘴喊她“姆妈。”
她一怔,感动了好几天。
后来也慢慢学会了喊“姑姑,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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