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见一个辽人骑兵挥舞着武器冲杀到离自己仅仅只有十步的地方,将亲卫组成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顾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去碰手边的刀柄。
山坡下已经围满了辽人,他们疯狂地想要冲上来放倒这面帅旗,几个随行中军大帐的将领带着亲卫防御着各个方向,这里本可以成为足以决定战场走向的中心点,但在南岸滩涂上爆发出阵阵巨响的时候,这里的胜负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在进入河间地域之前,大致的战略就已经定下,和以往能靠奔袭靠各种手段取胜的战争不一样,要想打败占据了河间的辽人,除了堂堂正正的一战没有其他办法,所以顾怀才选定了这个战场,这条黄河支流旁边的滩涂。
不到六万的魏国步卒,对上辽国四万步卒三万精锐骑兵,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场仗都不好打,倒不是说一点胜利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希望太过渺小以至于都快看不见--但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事情。
顾怀做的准备有很多,集结兵力,组建防线,筑堤束流,偷袭敌后,派人去找到了那个不甘陷入困局的萧弘,然后给辽国主将的心中添上几分疑虑来让他急躁地想要一战而胜。
这中间任何环节出了差错,这几万魏军就会万劫不复,但值得庆幸的是,顾怀等到了他想要等的那一刻。
连绵的爆炸和巨响已经传遍了整个战场,远处岌岌可危的大阵再次稳定下来,山坡下辽人疯狂的攻势得以减缓,黑夜里原本胜券在握的辽人被黄河上神兵天降的魏军断了所有的后路。
只差最后一把火。
“传令,让罗通炸断浮桥,再让全军前压,把辽人步卒围在南岸,骑兵先不用管,这四万步卒,今天必须死在南岸!”
。。。。。。
乱了,彻底乱了。
带着铁浮屠和辽人重骑缠斗许久的王五在军阵中狠狠一勒马缰,很明显能感受到整个军阵在前压,身处军阵再加上又是黑夜,视线并不开阔,但那熟悉的火炮声以及整个军阵的动作都让王五意识到了些什么,果断放弃了继续拖着辽人重骑厮杀,转而带着铁浮屠开始朝着河边杀去。
没有花上多久时间,他就看到了彻底被反推回去的防线,这里距离河水已经不远,数万魏人步卒依照着最后传达下来的军令,也就是不顾外围辽人骑兵的游弋,强行吃下那些在火炮轰炸范围内的步卒,展开了血肉横飞的厮杀。
连绵的火枪声响起,原本处于大阵中心的火枪阵型现在已经移到了前方,找到了他们熟悉的战斗方式,如同之前在真定时一样,缓慢而又坚决地向前推进,两翼的步卒用命拖住了辽人的骑兵,不让他们来干扰这个反败为胜的机会,终于得以在兑子中脱身的王五没有犹豫,直接带着铁浮屠开始为火枪线列开路。
两军的士气完全反了过来,被围了一天的魏军终于凭借夹击的机会以及黑夜的掩护脱离了步卒和骑兵三面挤压的困局,而辽人步卒则是被身前的火枪以及身后河面上连绵的火炮压得抬不起头,身后河面上的火炮挨都挨不到,身前数万步卒堆成的大阵借着火枪一点点前压,几乎让他们无法喘息,成功渡河的步卒们成片地倒了下去,像是刮起大风时地里的庄稼。
而在他们后方,脸色铁青的耶律洪已经连下了好几道军令,但此刻的混战已经让军令没办法顺利传达下去,最要命的还是处于两翼的骑兵已经无法配合步卒进行分割,彻底乱掉的战场让战争回归了最原始的模样,而对面魏军的步卒是有火枪的。
当然,耶律洪确定对面的将领和自己是同样的困境,甚至比自己还狼狈一些,因为他的旁边还有数千骑兵在疯狂进攻想要砍下他的人头,大家同样无法指挥,但说到底还是耶律洪吃亏。
因为他打过的仗更多,因为他更擅长于精细活,而对面分明就是想乱拳打死老师傅,大家都别微操了来拼命吧。
--透着股混不吝的痞气,而最可恨的是耶律洪还确实没什么办法。
隐隐间近处传来喊杀声,耶律洪循声望去,一队重骑杀出重围,披的却不是黑铠,而魏人的重骑能杀到这里,就只能说明前方的辽人步卒就算没有溃败,阵型也已经彻底散了。
“大帅,撤吧!”身旁有人在喊。
撤?往哪儿撤?身后是黄河,上面还有魏人载着火炮的船,身前是魏人的大阵,他们这幅模样分明是想把南岸的所有步卒全部吃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暂时还威胁不到那些骑兵。
又一枚火炮落到近处,耶律洪沉默地盯着那股浓烟看了几秒,才闭眼说道:“突围,召集骑兵。”
有将领愣住了:“那这些步卒岂不是。。。”
“管不了,只能等到天明看还有多少人活着,”耶律洪说道,“但我也不会吃亏,因为魏人拼命拼到忘了他们身后还有一座城池。”
他说:“那就不妨大家都贪心一点。”
几个将领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纷纷提振精神开始带人突围,而这里的动作无疑引起了周围辽人士卒的注意,一些靠得近的步卒看到那没传下军令就开始南移的帅旗,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脸色狰狞。
大帅。。。抛弃了他们?
听着对面不停响起的火枪声,看着那些被保护起来的线列步卒,宛若壳上带刺的王八咬不动也不敢咬,一些士卒心中生出绝望,他们不怕打仗,更不怕战死,但这种莫名其妙倍感折磨的仗,他们真的不想打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做出转身的动作,跳水求生,由此引发一连串效仿,无数被逼到河岸的辽人宁愿选择跳进茫茫黑夜下的河水,也不愿面对那些远处便可以取走性命的武器,他们奋力地游向对岸,好像这是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办法。
一时之间河水里满是辽人,那些驶过的大船上魏国士卒们拿起长矛疯狂地戳着,一抹抹血花在水中荡开,场景像是一场捕鱼的盛宴。
明月照在大江上,照出了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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