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
锦杏絮絮叨叨,虞西黛偶尔插几句反驳反驳,两人走到馥雅居园外,只见卧房和书房的灯都是开着的。锦杏推开栅栏门,她们悄声走进园子,令看到她们的下人不要声张,随便抓了个丫鬟一问,那丫鬟说二爷自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不曾出来过。
说谎!
虞西黛斜瞥了眼那个丫鬟,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丫鬟很无辜,根本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遭了“有手段”的大夫人的白眼,她的魂都被快吓没了。等虞西黛放她走时,那丫鬟舒了口气,脚速之快,就好像身后有一只怪兽在追着她。
虞西黛走到书房门口,象征性地轻轻扣门。没等里面的回应,推门走进去。
“是谁擅自——”里头传来缥碧责问的声音。缥碧抬头见来人是她,很不自然地低头眨了眨眼,住了嘴。永弘本在一旁替永潇整理以前的画作,听缥碧说话说到一半,转头见是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大夫人。”一边说着,走到书桌旁看了眼永潇。
永潇听到这三个字,被吓了一跳,抬高手中的毛笔,抬头,见她走进书房,急忙放下毛笔,从书桌后绕到书桌前,挡住她投向书桌上的探究的目光,讨好地喊了声:“嫂嫂。”
“在忙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明显是被吓到的细微的动作没逃过虞西黛的眼,被虞西黛理解成“做坏事被发现”后的恐惧,她心下暗喜。什么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一定是偷跑出去和她玩捉迷藏了,还和丫鬟套好了口供,挺不错的嘛。
永潇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绕开他去看桌上是何物,看这家伙紧张兮兮的模样,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个纯白的颀长的影子,再看永潇,他正好穿着白色长衫。既然如此,不用再确定了,一定是这家伙淘气,和她玩捉迷藏,害得她被锦杏甚至自己怀疑。
“什么东西,不能让嫂嫂看看?”她继续努力往永潇身后瞧。
永潇俊脸微红,似是羞涩。“还不能看,”他说,“等潇儿画完了……再给嫂嫂看吧?”用征求的眼神看着虞西黛,就好像只要她不同意,那双眼睛就会滴出泪水来。
不行,这感觉太娘了点。虞西黛将那可怕的念头挥去。她揉揉永潇的脑袋。
“这么晚了都不睡觉,仔细长不高。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长得高高的,才能保护别人。潇儿现在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晚上要按时睡觉,早睡早起,知道吗?”
永潇抿着嘴点点头。回首看了眼桌面,面色为难。“潇儿……潇儿再画一会儿,画好了马上去睡觉。”这么大的一个乖孩子,虞西黛看了不由笑着颔首:“今晚画不好明天早上可以早点起来画,没有人催你,若是为了画画不睡觉,以后长不高,嫂嫂可不理你了。”
永潇点头点得更用力了。
与此同时,柳湖边上。永家的主子少,下人们大多是比较闲的,到了晚上这个时间段,下人们基本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或是在后园散个步,赏个月——当然,还有不少幽会的丫鬟家丁。某条比较偏僻的小径上,一直都待在永家祠堂里的慧根突然出现,挡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永家的疯道士身前。
方才他在祠堂突然感受到不属于常人的气息,还当是有胆大包天的妖魔污秽之物进了永家,等循着气息走到柳湖边上时,那气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疯道士。
身穿蓝色道袍,头戴蓝色纶巾,颜色也都已被洗的发白,鞋子更是破了几个洞,无论衣服帽子还是鞋子,上面的补丁都如夜空中的星般密布,还能看到破洞而出的脚趾时不时地动两下。手上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偶尔扇一扇,在这根本就不热的天气里,尤其是这清凉略嫌阴冷的晚上,显得有点怪异。
要是让虞西黛见了他,肯定惊讶地合不拢嘴。这家伙她认识。
除此之外,那疯道士左侧的肩膀上正趴着一只雪白的灵貂。只觉感到这灵貂不似普通的貂,慧根却无法再多感受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不由得多看了它一眼。也不知是灵貂通人性还是如何,竟似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抬头懒懒地瞟了瞟他。也只是一眼而已,它再将头埋在两只前爪子里,一动不动了。
眼前这绝非常人。慧根心想。
而那疯道士见了他,只是一个劲的怪笑。
“阿弥陀佛,不知道长为何而来?”
“免了,免了。”疯道士笑着摆摆蒲扇,问道:“敢问这位小和尚,你师父可是金鸡寺的无涯老秃驴?”
听他如此称呼自己的师父,慧根也不恼,恭敬答道:“正是。”
“老秃驴走了什么运,竟收了这么个好徒弟,你说我怎么就没有这么有慧根的徒弟呢?”他一边说着,看似无意地瞥了肩膀上的灵貂一眼,奈何灵貂更本就不理会他。他又上下打量了慧根半晌,丈母娘挑女婿似的越看越满意,“我说小和尚,我看你与我道家有缘,不如随我去云游四海,我收你为关门弟子,如何?”
他肩膀上的灵貂也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他现在还无法对情绪产生系统的认知。当初疯道士把他从他的身体里带走,也是这样哄他,说收他当关门弟子。话说回来,不是疯道士哄他,是他自己无意于此,平日里除了吸收点灵气维持灵魂所需,况且,以他残魂残魄之躯,基本都寄居在灵貂身上,哪还有精力去修炼什么道法?
疯道士给过他选择,如果他真想修炼,则需从妖做起。彻底将灵貂作为身躯,先修炼个百年化为人身,再慢慢往上爬。他不愿,或者说尘缘未了,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他,让他无法对尘世中的那个自己释怀。
如今说来,那个牵引着他的,大概就是虞西黛了罢?
以前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保持着现在这残魂残魄的状态,疯道士说可以让他魂魄归位,只是怕归位后还会有另一番劫难。老天爷就是如此喜欢作弄人,不肯让人轻易就如愿以偿。
残魂残魄,总比成为一只灵貂好。
成为灵貂,他化身成人就需要至少几十年,等到哪天他修得人身了,虞西黛已是人老珠黄,更甚的,只怕已是一堆枯骨。
尘世的永潇对虞西黛表现出的喜欢,那个永潇不明白什么是爱,所以说不清对虞西黛的感觉。残魄对其余魂魄组成的“自己”的感觉是感同身受,但他也不明白什么是“爱”,只能把那感觉归结为“执念”。
慧根没想到疯道士一开口就挖墙角。这疯道士他以前没见过,无涯也未曾向他提及。看疯道士一副与无涯很熟稔的模样,更看不穿疯道士的修为。
他不答,“师父令贫僧下山为永宅驱邪,这永宅本无邪物,只是方才似乎感觉到了不同于常人的气息。”他目光瞟过那灵貂,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那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对那灵貂充满好奇。以前还从未有过。“道长此番前来难道是——?”
这话听着,往某个方向想,颇有种质问疯道士来抢他饭碗的意味。当然他不是这个意思,疯道士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要是虞西黛在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老道士我只是闲着无事来散散步,不想碰到了无涯的弟子,你哪天回金鸡寺,让他准备好酒菜招待客人,不然就把他最灵慧的弟子送给我。”疯道士打着哈哈道,“小和尚要是有意,现在也可以跟我走啊。”看他那注视慧根的眼神,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有意要挖佛祖的墙角。
“道长说笑了。”慧根表现得颇懂礼数。暗自揣测疯道士岔开话题的用意,心里好奇那一抹奇怪气息的去处,更对那雪白的灵貂充满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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