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家庭喜欢院里郁郁葱葱不同,方家老宅庭院并未种树,也没有常见花草做点缀,除了前年老太太栽种的一缸睡莲,整个庭院空空荡荡,只余青石砖的冷硬。
所以每逢刮风,穿过巷口的风到方家就逞凶,颇有一副将地皮都卷走的势头。
今年冬天格外冷,冰结得比往常快许多,老太太那缸睡莲还没来得及挪进屋里,转眼就冻实了,瓷缸被撑裂,结束了它短暂的生命。
为此老太太沉默了两天,却也不曾说些什么。
虽然平日里老太太就格外沉默,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可林志雅偏生就窥见她沉默外壳下无声的难过。
现在院里唯一的装饰没了,寒风卷起灰雪直直扑向院里行走的人。
冰渣凝着深夜刺骨的冷,见缝插针钻进衣领,顷刻便把那块肌肤刺得麻木。
林志雅瞥了眼院门仅有的泥地上的圆痕,那口青花瓷缸留下的痕迹,恐怕整个方家除了老太太也就她还记得。
方季惟这个最受宠的小儿子大概还不知道他妈难得养了缸睡莲吧。
嘲讽地看了眼大门关闭后便头也不回,大步往前疾行的人,林志雅丢掉心底莫名泛滥的同情心。
不过是触景情伤,在老太太身上窥见了几分她过去执迷不悟的可怜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比老太太幸运,翊轩再混蛋对她仍十分孝顺。
方家这些儿女,从根上就烂透了,自已儿女指望不上,也不要妄想儿媳妇能有几分真心。
见不得老人受罪,林志雅曾自告奋勇尽心伺候过老太太一段时间,劝过,教过,谁曾想到头来竟落个里外不是人。
劝老太太放下老爷子安享晚年,教老太太学习写字种花,传出来竟然是她身为儿媳教唆婆婆违背丈夫,要搅得方家不安宁。
彼时她不过刚嫁进方家不久,平常和蔼的妯娌转瞬换了副面孔,咄咄逼人,几欲将她生吞活剥。
多可笑,方家男人都聚在一起围观刚进门的新妇的狼狈姿态,现在回想起当时那种孤立无援,尊严被踩在脚底的滋味,林志雅还是憋闷。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老太太没做糊涂事,却一直保持沉默,冷眼瞧着她站在客厅中央泣不成声。
林志秀在外虎视眈眈,方家又是狼窝,林志雅曾一度陷进自怨自艾的漩涡,然后在沉默中疯魔,举起小刀在无数个夜里盯着自已的手腕发呆。
冰凉的刀刃抵住皮肉,血管里血液涌动的震颤从刀锋传到刀柄,穿过握住刀柄的皮肉,顺着骨骼传到脑后。
极致的酥麻与愉悦,恍惚中挣脱一切的解脱,泥潭里挣扎求生的鱼久逢甘霖,那是种灵魂都轻飘飘的快乐。
轻飘快乐后是无尽的苦与痛,喉咽红碳,火自胸膛里燃烧,焚尽她的单纯与快乐,留下披着贤惠外壳,自我扭曲满腔愤恨的林志雅。
方墨不曾知道,他眼里表面坚强实则脆弱,爱他如命的母亲,曾整夜枯坐在摇篮边,伸手描摹着尚未满周岁的幼儿那酷似他生父面容的轮廓。
那双记事起温柔拍抚他头顶的手,数次徘徊在他稚嫩的口鼻间,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他陷入永眠。
林志雅爱方墨,毋庸置疑,她爱这个流着方家血也侵染着她味道的孩子,可她也不曾后悔,不悔在他懵懂无知时曾数次想剥夺他的生命。
她早已忘记该如何快乐,只有血和泪才能刺激她麻木的感官,才能品出苦中的一丝畅快来。
“方季惟。”林志雅立在院中的石砖小路上,将滑落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出声叫住即将踏出院门的人。
喉咙因吸入冷涩的空气十分干涩,扯着声带发出的声音不复往日清雅温润,有些喑哑。
小声的呼喊打碎在寒风的呼啸声里,却止住了男人坚定的步伐。
方季惟站在院门,定了片刻才转身看向站在院里与他隔了两三米距离的林志雅。
黑暗里,老宅屋檐下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闪烁,仿佛下一瞬就会被肆虐的风雪扑灭。
借着这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光,隔着漫天大雪,在一片幽蓝里,时隔多年,两人再一次安静的望进彼此的眼睛。
即便光线昏暗,风里的冰晶不断掠过睫毛的遮挡,刮过眼角,带走眼里保护眼睛的湿润水汽,眼睛干涩无比,方季惟也没挪开视线。
或许是老宅的茶水格外提神,今夜他的视力出奇的好,恍若多年前初见,他又一次看清林志雅那双沉寂无波的眼睛。
胃部难言的灼烧渐渐消隐在那双安静的眼里,平静下来后,方季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志雅有股莫名的魅力,好似世间种种激荡的波涛到她面前就会不自觉收敛,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已的独特,但方季惟沉溺其中。
他喜欢在疲惫时离开心爱的玫瑰,到名为林志雅的静心所待上一段时间,祛除周身的躁郁,回到人前又是温文尔雅可靠的方家老三。
可现在他有些不敢上前,不敢开口,甚至不敢直视林志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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