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与铃子的孩子一岁多了。
是个小姑娘,叫乔韵芝。
乔七七也算是结了婚有了小家的人了,再也不好住在阿哥家里,齐唯民一直不放心,看着突然空出来的七七的床铺,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接受七七已离开的现实。
七七还有许多东西丢在阿哥家里,他的衣服,他喜欢的漫画,他从小到大的小物什,七七从来没有提起来要把东西拿走。起初常征怕他用得着,想着替他收拾收拾送过去,可是被齐唯民拦下了,宁可买新的衣物送过去。
常征叹一口气,也明白齐唯民的心,好象东西没送走,也就等于七七没有走。
铃子生女儿的那一天,是一个极冷的下雪天。
那一年元旦过了没多久,杨铃子就进了妇产医院,预产期已过了二十天,孩子还没有动静,杨家人急得不得了。
说来也怪,进了医院的当天下午,铃子就要生了。
齐唯民和常征陪着乔七七和杨家人一起送铃子进了产房,一干人在外面等着。
原本,齐唯民看乔七七脸色刷白的样子,简直舍不得他去妇产医院。可是常征说,得让他去,自己做的事情,后果也要自己去面对,谁也替不了。
七七说:阿哥,我很怕,可是阿姐说得对,我还是要去的,怕也没有用是不是?
因为胎儿的位置不大好,杨家人挺担心,巧的是常征认识这个医院宣传科的一个干部,连忙找了她来,请她一定关照一下,她进产房交待了一下,出来说,接生的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老助产士,一家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三个多钟头以后,杨铃子顺产,生了一个七斤二两重的小女娃。
铃子被推了出来,睡得很沉,头发蓬乱地落在枕上,那个小小的婴儿,被助产士抱着,铃子的妈妈冲上去小心地抱在手中,一个劲儿地说:是漂亮娃。又招呼乔七七:过来,看看你女儿。
七七觉得,好象自己的魂魄慢慢地从自己身体里抽离了出来,悠悠地飞到半空,俯视着肉身的自己,慢慢地走过去,从铃子妈的手里接过小婴儿,用一种古怪别扭的姿式抱着。
七七看着手里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的眼睛闭得紧紧的,鼻子小嘴都皱在一起,脑袋是一个奇怪的形状,象是一只酱油瓶子,七七说:头。
铃子妈倒是懂他的意思,笑说:不要紧,才生下来的孩子头都是这样,过一夜就好了。
七七又说:血。
铃子妈用手中纱布口罩做成的小块抹布轻轻地抹去小娃娃额角一小块凝住的血渍,看七七抱得实在别扭,忍不住又笑:得了得了,我抱吧。
齐唯民走上来揽住七七的肩,七七说:好小。
齐唯民出笑起来: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比她还小,我第一次去看你,我吓了一跳,跟妈说:小弟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看上去就跟我妹玩的洋娃娃差不多大。
七七忽地反手抓住了齐唯民的手,一手的冷汗。
铃子自然是在母亲这里做月子,那小婴儿自然也是由铃子的妈妈带。
那段日子每天中午,铃子妈总要歇一个午觉,这段时间,就是七七在看着孩子。
小娃娃睡在一个木头摇篮床里,这摇篮可真是有年头的东西了,睡过杨铃子自己,还有她的几个表弟妹们,是铃子妈当年赔嫁的一张木床改的,那扶手已磨得水滑温润,竟然有了皮肤的质感,床板上依稀可见一段红字:毛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
七七一直都不大敢接近这摇篮,可是这一天,天气极好,是冬天少见的阳光灿烂的午后,四周又是这样的静悄悄,滋长着人心底里所有的,微小的,隐藏或覆盖着的迷梦。七七颠着脚走过去,歪着头看着那个小娃娃,她被紧紧密密地打在一个蜡烛包里,脸上的五官已舒展开来,可是七七还是看不出来她到底像谁,她睡得正香,一头浓密的黑发,倒是像足了铃子,发丝扫地脸上,可能让她痒痒,她微微地扭了扭头,皱一皱鼻子。七七小心地伸一个手指头替她拨开那碎发,她扇了扇鼻翼。
忽然,小娃娃睁开了眼睛,七七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头。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娃娃,其实视线还不能看清他的脸。
他就是觉得她在看着他,审视着他,慢慢地拧起了眉头,似乎对这个小爸爸极不满意,张大了嘴,奋力地打了一个哈欠,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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