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为什么每每在他的面前,即使她自认自己够坚强,可却总会在他的眼下找着她不愿承认的脆弱?只要一靠近他,她就不得不去承认,其实她是那么的害怕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从来没和人贴得这么亲近过,从来,没有任人这般亲呢过,震玉轻轻用颊偎着他凉凉的颈间。不知为何,他的身体明明就是冷的,可是她却觉得温暖,而且那份暖意,是打心底的让她感觉自己又再度活了起来,是让她那么深刻地眷恋着。她将脸庞埋进他的肩窝里,深深吸嗅着他的气味。
家破人亡的初时,在极度孤寂害怕之余,她曾想过,无论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只要有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拥抱着她、愿意提供一片宽肩让她倚靠,那么她便能够在这个人世继续走下去,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的就好了。
可是现在,她却只希望能够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人也不是其他,而是他这只鬼,因为他身上,有着和她相同的味道,都是那深入骨髓的孤寂之味,她总会在他身上嗅到黄沙、暖阳的气息,仿佛只要沉沉地倚向他,她就会被一片能够不计较她的前尘往事、过去未来的沙漠给包容着,只要像这般栖息在他的肩上,她便可将她所背负的,暂且卸下。
在寂静的车厢中,她幽幽地睁开眼。
“你是怎么死的?”他能够提供他的肩膀,那她呢?她是否能够也为他分担一些?
“大概是遭掏心而死的吧。”殒星的眼眸蒙上层灰败的光影,在说这话时,他的心中空洞洞的,像是探不着底的黑暗深渊。
震玉微微扬起头来,“你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他不是带着仇恨才回到阳间的吗?怎会不记得?
“不清楚。”他无奈地摇首,“有许多留在人间时的记忆我都记不得了。”
“死亡,很可怕吗?”侧首凝视着他眼眉间的那份幽影,她淡淡地再问。
“不清楚。”记忆的拼盘仍未凑齐,面对这类的问题,他还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她顿了顿,“死后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他总读知道了吧?
殒星马上明白过来,“你想问你的亲人?”
“嗯。”
他的眼神显得悠然恻远,“阴间,是个跟阳间一样的世界,有白日,也有黑夜,有生,也有死。每个人在那儿都有每个人各自的归处,我不知你的亲人将会在阴间的何处。”
“那么,他们会过得好吗?”她伸出手,悄悄地捉住他的衣角。
殒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倘若他们在人间无罪无过,应当是能过得不错的。”
“你呢?你在阴间时过得好吗?”她仰起螓首,关心地看进他朦胧深邃的眼底。
他的身体明显地绷紧了,不一会儿,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不怎么好。”他想了一会,而后决定据实以告,“我被判了千年孤牢之刑。”
在进孤牢前,他的心就已被埋在人间,他的情,则被葬在血与泪交织的记忆里,可又无法还阳再活一回,去让他弄清楚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才招致了这种下场,但,苍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日夜孤坐在独囚他一人的牢里,岁月无止无尽,无伴无语,在那个地方待久了,他几乎都要忘了,他曾是个人,也曾有过喜怒哀乐,他不是石做的,不是孤牢里无言而沉默的石头,或是不会伤心不会回忆的鬼囚。
他大略地转述鬼卒辗转听来的过去,“他们说,我生前杀了太多人,以及做了太多恶事,因此必须用千年孤牢之刑来偿的罪。”
“千年?”震玉的心神一骇,“你生前犯了什么罪?”有什么罪是要用这么长的刑期来惩罚一个人的?
他茫茫地自答,“我不知道。”真能知道就好了,他也不需如此为自己的刑责感到不平。
震玉忽地觉得鼻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她尚知她的爱恨来由,知道她所追寻的是什么,而他呢?懵懵懂懂,似明又似暗的过去缠绕着他,而且他还必需背负着这记不清的罪,那数不尽的孤牢之夜,他是怎么挨的?
“还很冷吗?”感觉她泛过阵阵颤抖,他担心地抚着她的额,“不如咱们别回破庙了,我在这附近找间客栈让你……”
震玉拉下他的大掌,朝他轻摇螓首,“回庙里就可以了。”
他仍是不放心,“真的?不需要看大夫?”
“我一直没问你一件事。”她轻扯动勉强的一笑,刻意将他关怀的重心转移。
“哪件?”
“我们这样……”震玉迟疑地看向他,握着他大掌的小手,将他攥握得那么紧,“算是同病相怜吗?”
车帘遭十里春风巧巧地掀起,风儿栉梳过他的发,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她抬起一手想为他拨开,她在拨开发丝后,他一手环抱着她纤细的肩头,让她沉陷进他的胸膛里,他的声音,听来模模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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