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还是很白,脸颊上有婴儿肥,真是像一只大白兔子。
他有些沮丧地用手指把自己前额的头发打成卷,再松开,这时候宋钦叫他:陈家煦?没叫错吧,咱们一个宿舍的同学今天中午一起聚个餐呗,互相认识一下。
报道的第二天是领军训物资、准备生活用品和熟悉校园的日子,军训从九月三号开始。
我不想和你们认识。陈家煦在心里回答。但他表现出一副为难又歉意的样子,说: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今天必须去医院。我爸昨天出了车祸,不算严重,但也得住院才行。我得去照顾他。
他的谎话从大脑到嘴边甚至不需要一秒钟。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越长大,这样心口不一的本领好像就越是高强。他没有被识穿过,因为他最会利用自己具有欺骗性的、人畜无害的外表。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停下手头的事情,对他投来歉意而关心的眼神。宋钦拍拍他的肩膀:以后有机会吧,你赶时间。
陈家煦笑笑,背上包出门了。寝室里的其他人看着男孩瘦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无一不为他可惜。挺好的一个男孩子,长得乖乖的,性格也好相处,怎么这么不走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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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煦给尤溪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姐姐,我在南门这里。
你等一会儿,我去找你吧。
陈家煦听着她睡意朦胧的声音,叹了口气:别了,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去找你吧。你在哪?
尤溪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陈家煦以为她又睡着的时候,她说:龙景佳苑。又补充了门牌号。
挂了电话,陈家煦用导航查了一下,路程不远。他骑了辆共享单车,十分钟就到了龙景佳苑。门卫打电话向尤溪确认了陈家煦的身份,让他进去了。
小区中间是一大片澄澈的湖水,周围是静悄悄的大片精巧园林。一些独栋的小楼零散在绿茵如毯上。陈家煦一路走,一路看,心里默默想,这房子租的话要多少钱,买的话要多少钱。
他一路走下去。19、20近了。不只是房子,还有一些不可饶恕、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越来越近了。这个想法让他血脉喷张,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起来。
要平静。他告诉自己。不然、会被看出来的。被看出来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啊。
他找到尤溪告诉他的门牌号,按响门铃。
他凝神听了一下,铁门隔音太好,任何声响都没有。他等了几秒钟,内心有一种狂躁的渴望,让他不由得想把耳朵贴到门上,紧紧地贴上去。
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一点。
他目光往斜上方一瞟,一个硕大的摄像头悬在他的头顶,像一颗固定的怪物眼睛。他心里有些作呕,但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自然地把目光移到门前。摄像头拍到的,只是一个正常等待的清秀少年,间或下意识往上看了一眼。这太正常了,每一个等待的人都会这样的。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少年清澈的眼底,似乎又藏了些什么不一样的。
咔哒一声,门开了。思念了无数个隐秘黑夜的人出现在他眼前,渴望的感受瞬间到达巅峰,他几乎难以控制自己。还好,尤溪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比了下身高,说了句:小煦,你怎么又长高了这么多。
她转身进屋,找出来一双一次性拖鞋。陈家煦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墨色的长发及腰,白色的、有点孩子气的睡裙,高中的时候陈家煦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还是穿着。细白的小腿下,每走一步路,青粉色的跟腱就像弓弦一样绷紧、收回,看起来精巧、脆弱又坚韧。就像她一样,精巧、脆弱又坚韧。
他知道的,尤溪右脚跟腱左侧靠下的部分有一颗小小的痣,很小很小,在哪里呢?他目光随着她的脚步起伏。怎么找不到呢,他怄了气,死命盯着看。尤溪回头,陈家煦立马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尤溪只看到他眼镜片的反光。
她看见陈家煦还呆站在门口,奇怪道: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啊。
陈家煦哦了一声,进来了。尤溪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坐在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喝着水。尤溪又笑了,小指轻轻在陈家煦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干嘛你,我又不是班主任训你,你坐这么端正干嘛?
都上大学了,不要再弹我脑门了。陈家煦说。
尤溪耸耸肩,靠向沙发背:好吧,小别扭,这不是习惯了吗。
陈家煦一路的功课都是尤溪辅导过来的,这件事,连陈金山都不知道。陈家煦粗心的时候,或者不专心的时候,尤溪就会弹他的脑门。
姐姐,这房子是你买的吗,还是租的。
你猜。
陈家煦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一定是买的,并且她自己设计、装修。客厅中心是下沉的榻榻米,极少见的装修,只有尤溪会喜欢。谁会这样呢?每次都要俯下身才能坐下,不方便且狭小。但是尤溪喜欢,尤溪喜欢一切包裹着她、让她感觉安全的东西,陈家煦知道。
他们心照不宣没有提某些事情。比如说,尤溪告诉陈金山和王晓燕自己一个月赚七千多元,比如说,她在北京五环房子住。这套房子要一个每月赚七千元的人存多久?
尤溪相信他,相信他不会告诉陈金山。尤溪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这个认知让陈家煦胃里的灼烧感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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