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在邵阴待了快两个月,期间曾托人往外送的三封信,一封是给阆中的母亲报平安的,一封是给在如今已经去了蒲州的祖父的,最后一封是给晏琛的,只是都未能收到回信。
直到三月末,天气转暖,原本的凛冬寒意已渐渐散去,阿璀瞧着柳树枝头的飞快抽出柳芽,瞧着雪色退去田地里渐渐多了村民赶着春播的忙碌的身影,才觉得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略松了松。
去年冬至今年春这样殊异的天气,部分田地种植的冬小麦长得比往年要缓慢得多,许并不能如往年一般四五月份便会成熟。届时百姓青黄不接的日子会更久于往年,而百姓饥馁终需朝中解决,她得想想办法如何尽早让当地属官意识到此事之重。
“金樱子,你家主君那边……”
阿璀折了枝柳条捏在手上,本想问什么,然而话才说一半便停住了,她愣愣地看着外头涌过来的一队人马。
那群人甲胄齐全,刀戟明亮泛着森森寒光,这样的场景……
阿璀觉得有什么记忆一瞬间涌上来,那一刻她仿佛能听到马蹄声声,和刀戟碰撞的让人牙酸的声响。
那一瞬间的恍惚,她无意识地退后的两步,差点撞上旁边的破水缸。
然后她看到赵老翁家那个原本坐在门口玩耍的小孙子惊惶地跑进了屋,她看到赵老翁带着两个儿子慌慌忙忙地从屋内出来,看到那群人中为首那人给赵老翁看了幅画像,看到赵老翁看着画像还未及说话为首那人便已经绕过赵老翁向这边走来……
阿璀看着走近的那人,看着他腰间的佩剑,无意识地又退了一步,恰恰好撞上了身后的破水缸,这一撞让她回过神来。
她仔细看着过来那人,身上甲胄配饰阿璀也看不出他们所属,只觉得看他们气势之凌厉,军纪之俨然,便觉得所属级别应该是不低的。
随着那人走近,身后金樱子却害怕地抓住了阿璀的袖子,她与白芥子是随阿璀从邵州过来的,籍契都还在原先的主家,况且来时情况阿璀的路引上也根本没有她二人的名字。没有任何凭证证明她们的身份,极大的可能便会被当做逃奴对待,那时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的,而此时在金樱子眼中的这些军爷,显然就是来抓她们的。
阿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莫怕。
她抬头看向来人,却见那人端详她两眼,后取出一物呈递上来,凛声道,“属下韩充奉主君之命来接娘子,这是主君亲笔,请娘子过目。”
他面色肃然态度恭敬,倒是让金樱子和赵老翁一家吓了一跳,就连方从里屋跑出来的白芥子也怔吓住。
“你家主君……”
阿璀接过加了封鉴的书信,她先前看过晏琛的字迹,当下一瞧便知是他。
“你家主君如今在何处?”阿璀没有立刻看信,而是看着那人问道。
“永州的事情差不多要结束了,主君与卫国公如今大约在道州。”那人答。
“你家主君让你送我去何处?”阿璀收了书信,看着那人道,“他让你们跟着我,但是我之行事向来随性,你们跟我一道,我不方便,你们也不方便。”
“属下等只是随行护送,主君有言,娘子去哪里做什么,我们都不得干涉,娘子有何要求我们都当尽力满足,无论多久,只需将娘子安全送至主君身边。”
阿璀没有说话,低头拆开信封,将那封不算长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其中言辞简练清晰,一看便是历年来行伍中养成的习惯。但阿璀是心思细腻的人,怎会未曾看出字里行间的殷殷切切和小心翼翼?
阿璀不由得有些内疚来,当初即便送了信回去,但谁知那信是过了多久才到他手上的?自己这算得上不告而别,他得知自己遇山崩再次失踪的消息,又该如何着急?
“好。”阿璀将那信一收,对韩充道,“我可随你们离开,但有一事……你可否有办法让我见一见当地属官?”
“娘子欲见当地属官可是为冻灾后春耕之事?”韩充相问。
“是……你怎知?”阿璀诧异。
“属下前几日,曾得卫国公来信交代,若是娘子因当地后续春耕之事而有烦扰,便告知娘子,陛下已知当地雪后灾况,也会有旨意有所安排,请娘子安心离开。”韩充一板一眼道。
阿璀有些诧异崔寄竟然能知自己之顾忌,觉得这人心眼子也实在多了些,不过到底还是有些钦佩的,而钦佩之余也略放下心来。
既无后顾之忧,阿璀也不必犹疑,她虽心里不愿去金陵,但总归还是该与他们见一面,便是道个别,也是情理之中。
“好。”阿璀点点头,“劳韩中郎稍待,我有些物什略收拾一下。”
阿璀带着金樱子二人进了里屋,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手稿和收集的留作记录的当地种子一一整理好。
那边金樱子和白芥子很快也收拾完简单的衣物,默默看着阿璀,又看看外边众人,欲言又止。
阿璀并没在意她们神色,待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才忽想起什么,抬头问金樱子,“我们还有多少银钱?”
当时与金樱子二人到这边时,也是意外,并没有什么准备,好在阿璀往年与祖父外出游历养成的习惯,不论何时都会始终随身带小块金子。
那日准备来邵阴时,她便将荷包里藏着的一小块金子换了两贯钱,除却这些日子的支出外,应该也还剩下些。
“这些日子一直借住在赵老翁家里,除却最初给了赵老翁五百钱做咱们的伙食费,另买了三两件衣服布料等,旁的也再未花什么钱,所以还有一贯钱未动呢。”金樱子打开包袱将装钱的布袋子给阿璀看。
“便将那未动的一贯钱取出来赠予赵老翁吧,谢他这些日子的关照。”阿璀道。
金樱子应了,将那贯钱单独拿出来,又四处取了块红布包好。
阿璀看着她二人忽想起什么,从随身的荷包里又摸出一块金子,她当初身上只有这么两块金子,小一些的换了两贯钱,余下这一块也有约莫一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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