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片刻,“果真不问?”
“是。”王福顿了一顿,带了丝笑,低声道,“昭阳殿中一切如常,只是娘娘受了惊吓,病情不稳,现已进了药,应无大恙。”
我静静垂眸,却不知心中是悲是喜,是幸是憾。
胡瑶遭失子之痛,覆族之灾,几乎一病不起,虽经太医全力施治,保住性命无恙,却心智全失,终日恍惚,只认得子澹和身边侍女,对其他人再无意识,见了我也似浑然不识。
小皇子死后,我再无勇气见子澹,他亦从此沉寂,终日闭居寝宫,埋首著书,再不过问身边事,除偶尔问及胡瑶的病情,绝口不再提及旁人。
他自少年时起,一直有个宏愿,想将本朝开国以来诸多名家诗赋佳作汇编成集,以期流传后世,令文华不坠,风流永铭。这是子澹毕生最大的梦想,他曾说,千秋皇统终有尽时,唯有文章传世不灭,平生若能了此心愿,虽死无憾。
他此时废寝忘食于著书,想必是万念俱灰,只待完成心愿,即可从容赴死。
我黯然一笑,随手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对侍立在侧的宫女皱眉道,“茶凉了。”
宫女忙奉了茶盏退出去。
我侧身负手,淡淡道,“崇明殿西阁荒废已久,择个吉日,重新修缮吧。”
王福一震,敛了笑容,深深低下头去,“王妃有命,老奴当效死遵从。”
“很好。”我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你且放手去办,一切有我。”
“老奴愚昧,不知吉日择定何时为宜。”王福低细的嗓音略有一丝紧张。
我咬唇,“就在这两日。”
“遵命。”王福再不多言,朝我重重叩拜,起身退出殿外。
待他去得远了,我扶了靠椅缓缓坐下,再隐忍不住心口的痛,丝丝缕缕泅散,郁钝却蚀骨。
——崇明西阁的秘密,我以为这一生都不必用到,却不料今日终究有了用处。
略用了些早膳,阖眼倚躺在锦榻上,似睡非睡间屡被惊醒。
眼前影影绰绰,一时是子澹含怨的眼神,一时是萧綦盛怒的面容。
再次将我惊醒的,不是永定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而是殿门落锁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匆匆起身,惊问身旁宫女,一众宫女也惶然不知所以。
却听得御前侍卫隔了殿门禀道,“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安全,请王妃暂避殿内,万勿外出。”
“王妃救命——”一声凄厉惨呼突然自殿外传来,竟是玉岫的声音,未待我回应,那声音已戛然中断。
“玉岫!你在哪里?”我扑到门上,从雕花空隙间望去,只看到回廊尽头两名侍卫的背影,隐约有一片宝蓝色夹在之间,已被带得远去了。
我呆立片刻,猛然回过神来,用尽了全力疯狂拍打殿门,“魏邯!你大胆——”
门外侍卫任我如何发怒,始终无动于衷。身侧宫女慌忙拉住我,连连求恳息怒。
我浑身战抖,好一阵才说得出话来,“他要,他要杀了玉岫和孩子……”
叛军再度攻打永定门,此时魏邯只怕已杀红了眼,竟趁我休息之际,押了玉岫母子绑赴城头,知我必定阻拦,索性锁了殿门。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自己,为何狠心缉拿宋家老小,连累他们至此——当日为了断绝皇嗣之争,小皇子不得不死,我虽狠心,却不后悔;然而这宋家老小却是真正无辜,即便宋怀恩反叛,也不能将他全家老小株连。缉拿他们入宫只想让宋怀恩投鼠忌器,却从未想过真的害死他们。玉岫已因我误了终生,若再连累她与儿女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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