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时,张靖云在二楼雅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媚娘将仙客来事务打理得差不多了,便向她告辞,要出城回归云山庄。
媚娘说:“我已让翠喜拿了菜谱去厨房,教他们做一席火锅菜送来,咱们吃过午饭,尝尝他们的手艺,然后各走各的,我也要再去一次娘家,见见母亲哥嫂,才回候府。”
张靖云想了想道:“下次吧,我和灵虚子一道来品尝你新出的菜谱——方才看你打理酒楼事务,有头有绪,丝毫不乱,还懂得行规禁忌,并不像刚接手才入行的样子,实在难得,我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媚娘谦虚地笑道:“我其实不懂什么,全赖岑家兄长,你不见他恨不得将脑子里关于仙客来所有事务都掏空了交付予我?我既然承接下来了,便要用心去做他的话,我不是听听就过,他写的那一大箱子记事簿,虽然未及全部看完,只能略略翻看一些,却都印进我脑子里了。岑兄长对我说,他十多年的辛苦经营,仙客来如今到了最顺利最兴旺的时候,交到外人手上,他实在心有不甘,张先生荐了我来,他才肯放手,我在契约文书上签的是冯氏的名,但我也不想负了他的心意,日后在仙客来露面,就以这副面孔示人,女扮男装也好,恢复女儿身也罢,我只用岑梅之名,仙客来的主人仍冠岑姓”
张靖云说:“你果然是与仙客来有些缘份。我与岑兄认识,原为偶然救了他小儿子一命,多年相识,并未深交,他却肯相信我……也信你是岑氏子孙,将酒楼折价给了你。我今早来时问过懂行的人,这仙客来,若是给了别人,少说得要七八十万两银子”
媚娘认真地说道:“岑家兄长将仙客来给我,本来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没得说,这酒楼,就算你我共有,我打理着,到了年底,咱们平分红利”
张靖云摇头:“我若有此心,昨日便答应你了。我只居引荐之功,其他不论。你得了仙客来,便要花费心机经营,时常看顾,身为候夫人,深居候门,如何能够频繁外出?”
“这个嘛,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媚娘说:“有幸结识张先生与灵虚子,更承蒙张先生大力相助,先生不肯与我做合伙人,我将无以为报”
“你很聪敏,机遇是你自己抓住的,我不过从旁帮了一把,不必放在心上”
张靖云走到临街窗边,挑起竹帘往街面看了一眼又放下,说道:“我得走了你凡事小心,让俊英发现了也不必着慌,出嫁的女子总有陪嫁产业,你持有仙客来,不算稀奇。日后你们夫妻若合睦相处,对他只有益处,我也不算做了不利于他的事。他若真的停妻另娶,薄待你,你母子有仙客来,不至失了依靠。”
媚娘皱起眉头,不安地看着他:“是我太心急了,没想周全,竟要张先生做为引荐人在契约文书上签字,你是候爷的朋友,万一他知道了此事,会对你不利吗?”
张靖云微微一笑:“放心,没事。我们多年至交,只是不希望与他为此事生隙。”
媚娘叹口气:“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张靖云看了看她,说道:“不必多想,只管做好你想做的事。我这就赶回去了,灵虚子午后要离开山庄,过几天再回来。”
略略俯身做了个揖,推开门走出雅间,媚娘跟出来,站在楼梯口,目送他拾级而下,俊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张靖云知道媚娘跟在身后,却没有回头,一直走出仙客来大门,就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赶出来,稳稳停在他面前,他回头望一眼仙客来高大的门楼,微叹口气,捺起袍子登车离去。
初见媚娘,除了她的绝色无双,她的聪慧、善良和柔韧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那时也感觉徐俊英对妻子有些冷淡,语气稍嫌强硬,她温柔婉约,却是不肯退让,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三奶奶那十几株心爱的西江雪兰,会让她一辈子不能怀孕生子,无出的正室,除非有诰命在身,否则夫家要将之休弃下堂,半句怨言都不能有
媚娘勇于维护正室尊严地位,为弟媳尚且如此,轮到她,能容忍得了吗?
对她存了好感,便忍不住关心,帮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甚至肯听她的话,不将她的秘密告诉好友徐俊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他没有任何邪念,将媚娘和自己之间的界线看得十分清晰,媚娘是好友之妻,她有夫有子,绝不是他倾心交往的对象,他愿意接近她,帮助她,有他特别的理由——媚娘在延续他的一个梦,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当初母亲如果带着他离开靖国公府,她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至少不要那么年轻就抑郁而终
仙客来二楼雅间,媚娘翻看着记事薄,翠喜和翠思走进来,手里捧着几本册子,走到跟前,翠喜向媚娘回话:
“大……大爷……”
翠思卟哧笑出声,媚娘看了她们一眼:“就这么称呼,着男装便是爷,不必称大爷,大爷在家养着病呢我看日后还是着女装方便些,叫姑娘吧——岑梅梅,岑姑娘”
翠喜和翠思一呆:明明是秦媚娘,要叫也该叫秦姑娘才对,怎么平空出来一个岑梅梅岑姑娘?
媚娘解释:“仙客来前主人姓岑,经营多年,不想酒楼易姓,我如今顶替了他,便以他族人身份管理酒楼,亦无不可。刚才教你二人去熟悉酒楼环境,将人员认个全,日后我不方便处,便是你二人执我意旨出来看顾。午饭好了没有?张先生不用,我们三个赶紧吃了,还要去一趟秦宅。”
翠喜说:“菜式都整好了,正要请问爷的意思:是摆在外间,还是端进雅间?”
媚娘想了想:“摆在一楼吧,翠思将这些本子收一收,锁进箱子,咱们这就下去,顺便叫陆掌柜来见我”
仙客来掌柜陆祥丰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沉稳男子,相貌端正,身量颇高,十五岁逃荒来京,初始时在仙客来做抹桌子扫地等杂事,岑贵泉见他敦厚老实,便让他跟着采办管事们学算术识字,他倒是聪明,学得很快,岑贵泉便从五年前开始授意老掌柜栽培他,老掌柜年纪大了,一年前退位回乡,陆祥丰过了考较期,刚做了半年多的实权掌柜。
媚娘让陆掌柜一起坐下用饭,陆掌柜推辞再三,才在翠喜、翠思之下坐了,并不敢真的吃,只略略动了动筷子,便老实坐着听媚娘说话。
媚娘说:“陆掌柜不必客气,这便是我们即将在仙客来推出的火锅,有多种汤底味料,菜式多样,今天这一款为鱼羊鲜汤火锅,你尝尝这味道如何?”
翠喜站起来为陆掌柜盛了一半碗汤,陆掌柜双手接过,说声有劳,拿起汤匙喝了一口,连连点头:
“味道确实很鲜美——其实这样的鲜汤,用心烹调便有了,只是寒冷天气,好汤做出来,端上桌一会就凉,客人们往往只能喝到头一碗热汤,若要再喝时,又要回一次锅,鲜味便失掉不少。爷这一种火锅吃法却是极好,菜式都是生冷的,想吃哪一样就现煮现吃,新鲜美味,随时能有热腾腾的汤水喝……小的觉着,这火、火锅一经推出,必是大受青睐”
媚娘笑着说:“厨房的厨子们还不全懂得做法,我让翠喜明日再来,将方式方法都教给他们。”
陆祥丰朝着翠喜抬手作了个揖:“有劳翠喜姑娘了”
翠喜看看媚娘,媚娘也看她一眼,拿起汤匙喝汤,翠喜便说:“陆掌柜还是教他们,以后叫我姐姐吧,姑娘在上边呢”
陆祥丰并不惊奇,新东家像个女子,他怎会看不出来?刚才在厨房里,几个厨娘和厨子们就在那里悄悄议论:
“你们看见没?新来的爷那样清秀端雅,倒像个女孩儿般”
“哪里是爷啊?明明就是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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