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宵禁前,乔氏才带云黛回了国公府。
安慰人也是件很费气力的事,云黛回到清夏轩时,只觉得身心俱疲,一坐上长榻,就歪歪倒下再不愿起来。
奶娘见她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惊奇,一壁催着翠柳红苕赶紧端晚饭来,一壁奉上温热的红枣枸杞茶关怀道,“姑娘不是去伯府了么,怎的累成这样?”
云黛懒懒的撑起半边身子,打发琥珀先回屋歇息,等屋里没旁人了,才将伯府的见闻与奶娘说了一遍。
奶娘听得直皱眉,待云黛说起孙氏日脯潮热、夜有盗汗,疑似是肝叶生疮之症时,更是连连惊叹,“乔夫人那样和善的人,怎就害了这个病?听说这个病可难治了。”
“舅母是多年积劳成疾,肝气郁结,我猜此次之事只是病发的诱因。”
云黛侧过脸,望着窗外晦暗朦胧的花影,轻叹道,“大家庭的正妻真是难当,不但要管理宅中大大小小的庶务,还得管着后院那帮子姨娘通房、庶子庶女。伯爷又是个多情风流种子,这些年可是苦了舅母。”
“给人做正妻的,都要忍常人之不能忍。莫说像乔夫人那样的官太太,便是寻常男人兜里有个三瓜两枣,不也想着纳个小妾,或是去勾栏寻个红粉知己?乔夫人她啊就是太重感情了,但凡她手段狠辣些,心思放宽些,也不至于将自个儿憋成这样。”
奶娘这般说着,打眼见着自家姑娘眉眼间的淡淡迷惘,连忙止了话茬。
可不能再说下去,要是吓着姑娘,让姑娘对成婚这事有所恐惧,那真是罪过了。
她想了想,温声劝诫,“姑娘也别太悲观,也不是所有成了亲的都像乔夫人那样。远的不说,单说咱们国公爷,他待夫人是一心一意的好,成婚这些年还不是甜如蜜,情似海。”
云黛眼中有一瞬间明亮,却又很快暗了下去。
“可世间像国公爷那般的男儿少之又少,多是乔伯爷、周二郎之辈。”
云黛白嫩小手托着软乎乎的腮帮子,青涩未褪的面容上浮起自嘲,“我这身份……能托国公府的名头嫁个殷实官身,已是不错的归属。倘若未来夫君要纳妾,我又有何资格不许呢?又不是长安城里的公主郡主,可以对驸马郡马有所约束……”
奶娘噎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干巴巴道,“姑娘还年轻,这些事先别想了。”
没多久,丫鬟们端上晚膳。
云黛心情郁郁,胃口不佳,喝了小半碗碧玉粳米粥,夹了两块双菇酱焖排骨,小半碟玉兰山药片,便搁了筷子,命人备水沐浴。
夜色沉沉,窗外月影昏昏。
琥珀替云黛侍弄好头发,刚准备告退,云黛突然叫住她,“琥珀姐姐,你是明年便要嫁人去么?”
这突然地一问,先是叫琥珀愣了一愣,旋即红了脸,答道,“是,等明年开了春奴婢便出府去庄子上了。”
云黛见她酡红的脸,心头好奇更甚,“我听他们说,那人是夫人给你配的,好像是庄子上的。”
琥珀羞答答道,“是,他叫胡贵全,父亲是西郊庄子的管事,原是乔家的家生子,后来随夫人陪嫁过来。他自个儿也求上进,如今在夫人手下的当铺当个二掌柜。”
琥珀服侍乔氏多年,这几年又妥帖伺候着云黛,乔氏自不会亏待她的婚事。
如今见琥珀寻了个好人家,云黛也真心替她高兴,说了两句祝福话,又问道,“琥珀姐姐,那你自己中意他么?”
“奴婢私下里也见过他几回,他人不错的,是个踏实过日子的本分人……”
说到这,琥珀眼角眉梢染了笑意。
云黛见状,心想,这大概是喜欢的吧。
见自家姑娘若有所思的模样,琥珀略一思索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弯腰搀着她从梳妆镜前起身,笑吟吟道,“姑娘放心,夫人待你如亲女儿一般,自会给你挑个妥善好夫家,你且莫因着旁人的事,丧了自己的信心。”
“我知道的。”云黛朝琥珀露出一抹笑,“夜深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琥珀屈膝退下。
嘴上说着知道的,然而夜里躺在锦绣软榻里,白日在乔府的见闻像是走马灯似的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闪过。
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实在累得撑不下住眼皮,云黛才昏昏睡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眼睛下还多了两团淡淡的青色——
实在是她肌肤太白,如白纸染墨,但凡出现一点瑕疵,就格外的明显。
琥珀她们见着了,又是拿冰给她敷眼睛又是拿香膏涂抹。
云黛则是放空思绪,从昨夜的辗转反侧得出一个道理来——
有些事多想也无益,该是怎样就是怎样,与其空想不安,倒不如先过好眼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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