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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把开水倒进碗里,用筷子飞快地搅拌,鸡蛋变成了蛋花。知道杭柳梅怕腥,她没忘了放冰糖。走到半路又折回去,给女儿多加了两粒。
这么一罐冰糖一家子都省着吃,吃了大半年也没吃完,妈妈想给她装上带走,但那行李是一丁点儿东西也塞不下了。
她用嘴吹着鸡蛋汤,双手端着碗稳稳地走出来,满满一大碗送到杭柳梅手里,盯着她全喝完。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无论如何捱到睡觉时间了。妈妈把姐姐叫走和自己一起睡,给外婆和柳梅多空出来点地方,好睡个安稳觉。
这张宽大的木头床是姐妹俩上小学以后父爸爸手打的,这么些年过去,床头有了裂缝,颜色也变得暗淡。乍一下少了一个人,外婆和柳梅都不习惯。
“婆,我睡外面吧,明天我醒来就走了,这样不打扰到你。”
外婆抢过她的被子扔到里面:“我睡外面,你吵不到我。你别哄我,你走的时候我也起来,我还要送你呢。”
外婆一米五的个头,才刚到杭柳梅肩膀,背已经有些驼了,这两年腰也不大好。人消瘦了些,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杭柳梅拗不过她,只好爬到里面睡下。
以往外婆闭上眼没多久就会开始打呼噜,今天却一直静悄悄的。杭柳梅听不着外婆的呼噜,也睡不着了。她面朝墙壁侧躺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心乱如麻毫无困意。
等了许久,才等来外婆一声叹息:“唉,为什么走那么远的地方哎……”
杭柳梅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她捏起枕巾一角擦拭,粗糙的布料磨得眼睛生疼,更多的泪水洇湿了枕头。不能再哭了,再哭明天起来眼睛就肿了,杭柳梅在心里警告自己。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听控制地向外倾泻,在脸上留下一片歪歪扭扭的泪痕。
杭柳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她一直在做梦。先是梦见有一个穿黑西服黑皮鞋的人到家里来通知,敦煌文物研究所取消不办了,杭柳梅不用去了,她瞬间万分失落;一会又来人说,不用坐火车去敦煌,原先搞错了,敦煌就在西安边上,杭柳梅只需要坐公交车就能到,每个月还能回家探亲两天,她又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整晚都睡得不安稳,天才麻麻亮杭柳梅就自然醒了,外面蓝蒙蒙静悄悄的,杭柳梅浑身酸痛,一摸身边是空的,外婆不知道去哪了。她应该起床有一段时间了,被子筒里都是冷的。
杭柳梅起来穿好衣服,一边编着麻花辫一边走出去找外婆。出了卧房往吃饭的地方去,一眼就看见餐桌边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杭柳梅没有害怕,她认出那就是外婆,外婆的短头发还是她新给修的,剪得干净利索,家里就属她爱打扮,她走了以后谁给外婆剪头发呢?这么想着,杭柳梅又流泪了,眼睛蛰得难受。
外婆听到动静,手扶着凳子背转过来叫她:“小梅?你起来了?”
“嗯,起来了。婆你几点起来的,这么早在这做什么,离我出发还早呢。”
外婆理了理耳边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手慢慢地从椅子背上放下交叠放在膝盖上,将银手镯碰出叮当声响。
杭柳梅听到外婆说:“我怕你不叫醒我就走了,我就在这等你。想给你们做饭,又怕把你们吵醒,你路上累,你再睡会吧。”
杭柳梅不敢说话了,她此刻开口一定会被外婆听出来哭腔,于是飞快地说了句我去洗脸,就转身跑进院子里。被热水浸得发烫的毛巾一捂到脸上,杭柳梅就任由自己哭了出来。
没过多久妈妈和姐姐就也起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生火做饭。
陕西的风俗是“送行饺子接风面”,因此早早就定下这顿要给杭柳梅包饺子。妈妈揉面,外婆擀皮,柳梅和柳竹来包。本来要做韭菜鸡蛋馅,怕杭柳梅在路上不好消化,便改成了猪肉茴香和牛肉韭黄,一顿早餐就花掉了家里大半个月的伙食费。
昨晚没有睡好,早上也没什么胃口,杭柳梅对着一桌子荤腥提不起劲。这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美味,以往一上桌就会被姊妹俩抢夺一番,宁可烫到了不能吃少了。要是分到最后敢多余出来一个,必然会引发一场辩论,最后由外婆来吃,两人才不会互扯头花。
但是今天一家子都吃得意兴阑珊。柳竹擅长做饭,饺子包得元宝似的皮薄馅大。柳梅上面有外婆、妈妈和姐姐,干活总偷懒,到今天也没学好包饺子,出自她手的饺子都又扁又塌,不如做锅贴。
但其他三个人都抢着吃柳梅包的锅贴,然后把柳竹包的元宝全夹到柳梅碗里。
杭柳梅一只饺子咬了三口都嚼不完,硬撑着吃了十几个,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了,别撑着,到时候晕车容易吐。你再去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漏下的,然后就把包往自行车上绑吧,咱们宁可早到在火车站等着,也千万别迟了。”妈妈麻利地收拾碗筷,催促大家各司其职。
大包小包出了家门,外婆拉着杭柳梅的手告别:“小梅,外婆不去送你了,你一到地方记得写信报平安,我让你姐姐念给我,路上注意安全……”
相似的话总是说不完的,外婆说着说着眼里就噙了泪,妈妈见状推她们出门。
妈妈一个人骑一辆,车后座绑着杭柳梅的行李,姐姐载着她骑另一辆。三个人推着车还没走出几米,后面传来外婆的呼喊声:“小梅!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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