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回到家,抬头突然看到自己家的灯亮着,就知道丈夫回来了。打开门,陈启东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是齐鲁医科大学教授,别看平时一脸斯文相,说话办事都慢悠悠,唯独跟李婧说话糙得很,这也算真性情吧,两个人一个急性子一个慢性子,日子过得倒也相得益彰。到了年底,李婧越来越忙,医科大也在大学城建了个分校,离家三十多公里,陈启东去分校上课的时候干脆就住学校里,周末才回家,最近说赶一个课题任务紧,周末都很少回来了。
她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碰掉了陈启东的外套,一张卡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掉在地上,李婧检起米看了看,是一个酒店的会员卡,同道:"你怎么还办酒店的卡呢?”
陈启东的眼睛向她这瞟了一眼,说:“新楼房测着还有一些甲醛,学院就统一给我们办了大学门口的酒店会员卡,先住一段时间。”
李婧把卡塞回他的口袋里,就去洗漱,突然想起李薇说的话来。让她好好照顾家、李%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突然意识到大概快两个月了吧,陈启东都没有碰过地,不值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照样有说有笑,其乐融施可能自己想多了,毕竟人到中年了。她把水捧起来,一把一把泼在脸上。
从卫生间出来,陈启东已经躺在了床上。只有一盏小夜灯照着,朦胧的灯光像一团琥珀,把两个人严严实实地镶了进去。陈启东看到李婧脸上汗涔涔的,就伸出手替她抹了一把验上的汗,李婧突然揽住了他的腰,他知道什么意思,夸张地打了个哈久,说明天上午还有课,早点睡吧,她的手顺着他的后背慢慢滑了下来。
窗外的月隐人了云层,夜越深,越清醒,时针分针踢踢踏踏挤着往前走,汇成一条河流。把李婧淹没了,她沉入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刚从大学毕业,特招进了部队,全团一个女的都没有。她,一个很奇特的存在,狷狂、桀骜不羁、细致入微于一身,当年很多人追她,她知道他们做了很多关于她的梦她习惯了在众星捧月的目光里出操、吃饭、上班、跑步,她不拒绝这些暧昧,但依然很恰当地把暧昧控制在37度以下,不会灼伤任何人。但大多数人在衡量得失后,依然选择了放弃、男人大都很现实,虽然一直受敢于担当、牺牲奉献的教育,但为国捐躯可以、家庭琐事里太累心的事情,他们依然不会做。他们知道,漂亮的花儿自己喜欢,别人也喜欢,自已惦记,别人也惦记。对于爱情和婚姻,他们一代一代承袭了老一辈的优良传统,老婆能用就行这个时候,陈启东出现了。
陈启东和李婧的相遇,和莫昂孟晓菲极其相似,只不过男女颠倒过来罢了。那个时候单位搞共建,在学生处帮助工作的陈启东就和宣传干事李婧结识了。他开始利用周末的时间请李婧吃饭,虽然大部分时间李婧都拒绝了,毕竟在部队,不能随便外出,但陈启东毫不气馁,愈挫愈勇。李婧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加上略带神秘的微笑,琴弦一样的敏感气质,都能让他如同夜风徐徐拂过般心生摇曳。他爱李婧爱得发狂,李婧说的每一句话都糊在他的心口上,让他喘息都觉得困难。恋爱可以给人饱足感,陈启东觉得李婧就是他的脂肪、蛋白质、维生素,滋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每次和李婧走在一起,他都是趾高气昂的,跟一个女军官谈恋爱,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后来两个人顺理成章结婚、怀孕,可不幸的是李婧怀孕没多久,大出血,孩子没了。李婧哭成了泪人,陈启东抱着她说没事的,要不上孩子,就两个人相守到老,果然从那以后,李婧再也没有要上孩子。每个月都满怀希望,可那暗红色的经血每个月都准时来报到,渐渐地,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感情也像一杯不停蓄水的茶,越来越淡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李婧吞下一片褪黑素,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再过些天,就元旦了。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年轻,什么更年期啊、失眠啊,猴年马月才能发生的事情,现在竟然这么迫切地就来了,曾经立的小flag都放弃了,李婧准备立个大的,还显得有鸿鹄之志。她决定每天跑一个五公里,把文艺工作好好抓一下,这几年文艺人才流失得厉害,文工团裁掉以后,人员缩减了三分之二,演出队的人现在都是一专多能,其实她觉得这是个对立统一的关系,太多能了,也就不专了。
第二天李婧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刚进办公室,就接到机关体能考核的通知,李婧吃了一惊,现在像这种不打招呼、临时组织的考试越来越多。昨晚的睡眠像是泡到水里的一根草绳,断了好几截,又加上好久没运动了,下楼集合的时候,心里怯生生的,腿开始发软。跑出去几十米就开始喘不上气来,其他人都跑到终
cII
点,她还有好几圈,莫昂还在后面推了她一段,终于踉踉跄跄跑到终点,一看成绩,二十四分五i十二秒,比及格线还慢了三分多钟。
回到办公室,李婧瘫坐在椅子上,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她有早搏,时不时还会像敲乱了的鼓点,乱跳一气。骨头跟散了架似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她从小就鹤立鸡群,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个拔尖的,今天她算是垫了个底,未免感觉灰头土脸的,面子上过不去。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那个闪亮亮的存在了,她使劲撸了一下头发,安慰自己,又不是灯泡,没必要天天闪烁。想到这,她从椅子上坐起来,身子又往上挺了挺。
下班的时候,考核结果已经在一楼大屏幕上欢快地翻滚了,老罗和莫昂的成绩都远远地排在她前面,李婧心里有些羞,又有些恼火,如同秃头非要展示癞头疮一样。军队永远是年轻的,朝气蓬勃的,也许她真的老了。
六
政治工作部鲍主任对晚会很重视,这天,临时让秘书给李婧打了个电话,要她陪同去演出队亲自看看抽调的这一批演员的水平,李婧便带了莫昂一起去。
刚走进演出队的大门,就看到孟晓菲举着条围巾跟几个兵聊天:“知道这是谁送我的吗?李处长,就是我们宣传处长,你刚来,可能还没见过她,这可是我们战区陆车机关唯一的女处长。”
李婧正好陪着鲍主任走过去,脸都绿了,鲍主任回头看了一眼李婧,嘴角往上扬了扬,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轮到孟晓菲上场了,她是声乐专业的,现在却要主持兼表演,小品情节倒是简单,就是写一群移防的人,从繁华城市移防到大山深处,得到消息后,营区大院里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最终还是服从组织决定,举家北迁。
以前在歌舞团时,孟晓菲即使被拉去凑数,也是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孟晓菲演朱丽叶没得说,突然要演一个为国防事业做出巨大牺牲的军嫂,就有点勉为其难,很久都人不了戏。
李婧说,你想象一下,部队突然从省会城市移防到东北的小县城,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现在孩子见不到爸爸,妻子见不到老公,会是什么感受,但她依然克服重重困难,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
孟晓菲挠了挠头,继续演,鲍主任的眉头越皱越紧,孟晓菲演的东西总是缺了那么一点坚硬,像个棉花包软塌塌的。李婧喊停,说你要演出这个伟大时代的声音啊。孟晓菲被反复叫停,折腾得没了气力,忍耐度到了极点,咕哝着说,从省会城市移防到深山老林中,还要表现出兴高采烈、喜气洋洋,那里有元宝要挖吗?
鲍主任的脸色开始沉了下来,莫昂在旁边,赶紧冲孟晓菲使眼色,孟晓菲就闭嘴不再说话了。把鲍主任送出大门后,李婧也转身往回走,莫昂紧追其后,回到办公室,李婧气呼呼地把帽子往桌上一摔。莫昂知道处长为什么发脾气,心里不免对孟晓菲埋怨,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想着孟晓菲到底还是年轻,浮躁了些。一直等到下班,李婧才又把莫昂叫到办公室,只说让晓菲好好排练,莫昂赶紧说是。
“即使她能被招进来当文职人员,穿上制服也只是个皮囊,根本理解不了军人的苦乐酸甜。”莫昂正要出去,李婧突然问他,对转业有什么想法,莫昂不说话,只是看了李婧一眼,李婧把那眼神一接就明白了,莫昂心里委屈了,平时跟着你,没日没夜地加班,到这个时候了,你却把头埋到沙子里当鸵鸟了。
下班的时候,莫昂在大院里走着,刚出了办公区,突然胳膞被挽住了,是孟晓菲。莫昂本来就有点气,赶紧把胳膊抽了出来,说一会儿就能碰到熟人你信不信,孟晓菲说碰到怎么了,我又不是小三。莫昂说,你看你说话,越来越离谱,大院里不允许楼搂抱枹的,孟晓菲就乐了,大院怎么了,难道你们都是和尚?
他拨开孟晓菲的手,眼眉低垂着,心事重重地继续往前走。晓菲看出来他情绪很低落,这时莫昂主动开了口:“我有可能要脱下这身军装了。”
孟晓菲一脸惊讶,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可能?”又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我没演好?”
莫昂说跟她没关系,她跟在后面,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莫昂有些不忍,回头说了句:“军人就是四海为家,就算退出现役,也是为战斗力服务的。”
孟晓菲没心思给吴佳怡上课了,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今晚过不去了,改成明天上课好不好,吴佳怡很是失落,但还是说好吧,明天记得早点来。
第二天一大早,下起了大雪,孟晓菲还是准时去给吴佳怡上课了,路上摔了一跤,眼泪忍了半天才回去,到了李婧家,尾巴骨疼得要命,也不好意思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坐就生疼。吴佳怡几次让她坐下,她都说站一会儿,就那样站着,一直等到李婧回家。她吞吞吐吐地问了是不是莫昂要转业、李婧笑了一下,问听谁说的。孟晓菲本就是有些怕李婧的,就没敢再说话。女人就是女人,她们想的问题总是很直线,觉得李婧高兴了,莫昂就不用转业了。那天临出门前,她悄悄把一个红包放到了茶儿上。
她回去就跟莫昂说了,以为莫昂会感激涕零,从来没大声跟孟晓菲说过一句话的莫昂像是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冲着孟晓菲吼:“教养呢!”
孟晓菲倔强地抬起头,泪水抹了一脸,许久,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看错你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