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董季平在门外多等一会儿的念头,是洪德全临时冒出来的;让人去召见胡英子的想法,同样也是兴之所至,随心而发。
但让洪德全微微感到惊奇的是,他接到报告:胡英子进人杜义山的别墅后,两人在书房里关起门来密谈。洪德全不知道是杜义山邀请胡英子做客,还是胡英子主动拜访杜义山。洪德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兴趣调看杜义山书房的监控录像了,他甚至不知道安装在杜义山书房里的秘密摄像头是否还能正常工作。得派人把别墅区室内室外的监视监听设备彻底检修一遍,他拨通“雄狮”小队队长的电话。
洪德全依然陷落于宿醉的轻微恍惚之中。昨夜,他拒绝了罗洁的“陪侍”,他没有更多的女人,并不像外界传说--或是他的老对手金世珑刻意渲染的那样--声色大马,纵情酒色。洪德全并不否认那样的传闻,他纵容那些传闻,在公众场所左拥右抱酒不离手,刻意把自己打造成放浪形骸的“名士”,他认为这样可以麻痹他的对手。他深知,与他不同,花天酒地的金世珑营造的,是在热带丛林中与他的“部队”餐风宿露同甘共苦的“志士”形象。那就这样吧,就让金世珑把他洪德全当成一个两脚书橱、假洋鬼子的花花公子好啦。关键时刻,这头昏昏欲睡的雄狮将一跃而起,准确地咬住狂龙的咽喉。
至于罗洁,这个本应名叫金世珍的女人,和金世珑同父异母,从来不被金家认可,甚至已经被金家认定早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女人,这个用他的钱,被全世界最顶级的整容机构整到花容月貌的女人,这个看起来死心塌地为他效劳的女人,洪德全很清楚,她不过是在利用他向金世珑复仇。在痛恨金世珑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这就足够了。洪德全同样很清楚,一旦除掉金世珑,金世珍幻想以金家千金的身份接掌金家的产业,洪德全愿意满足金世珍的美丽幻想,让她当金家的傀儡,自己做实际控制人,从而实现大木田地区的统一、繁荣与发展,有何不可?最重要的是,金世珍确凿无疑是金鼎鸣的女儿,一旦洪金之争陷人僵局,她的身份对洪德全来说,就是最后一张王牌。至于对这个女人的全面掌控,无论她是叫金世珍还是罗洁,洪德全都有足够的自信--从小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周末,人走楼空的私立学校,这个小丫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的哈根达斯冰淇凌,而他毫不犹豫地把刚挖出一勺的哈根达斯连盒带勺递给这个小丫头时,他就建立起了这种强大的自信。
这个宿醉的清晨,洪德全完全可以任由自己睡到自然醒,但是他不会放纵自己。他甚至不需要闹钟,清晨6时30分,生物钟让他像时钟本身一样精确地醒来。他挣扎着起床,喝下一杯温水,在跑步机上跑到大汗淋漓后,沐浴更衣,吃早餐,“雄狮”小队的队员驾车,将他送进“椭圆形办公室”,准时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让董季平在门外继续等待的过程中,洪德全第二遍浏览通过特有的渠道送到他案头的情报:
8月15日至16日,中国公安部、泰国警察总署、千塔国警察总部、老挝公安部在泰国清迈联合举行针对赌诈及人口贩运、绑架、非法禁等犯罪的专项合作打击行动启动会。各方决定,在泰国清迈共同创建专项行动综合协调中心,并针对赌诈区域设立联合行动点。
情报显示,千塔国北部大木田地区的“四大家族”将是联合行动的重点打击对象之一。
洪德全深切地认识到,四国联合行动,对他来说,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也可能意味着一生中最重要的机遇。
接到这条情报,洪德全第一个想要召见的人便是董季平。他猜测,董季平应该从他自己的渠道,已经收到同样的情报。所以,他不会向董季平透露四国联合行动的消息,他要给董季平看的,是另外某些资讯。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董季平敲门,得到“进来”的许可后,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步人洪德全的“舰桥”。洪德全几乎前所未有的,双手撑住皮转椅的扶手,欠起半个身子,向董季平表达歉意。
那条冰冷滑腻的蛇,在董季平的颈窝与尾椎之间缓慢游走,心悸的感觉一时变得异常清晰。
洪德全招呼董季平在巨大的橡木写字台对面的椅子上就座,董季平道谢之后,稳稳地坐下。
洪德全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用略带疲惫和颓废的目光盯着董季平的脸。
董季平谦卑地垂下自己的眼帘,在洪德全开口之前,他绝对不会先说一个字。
“头痛。”整整一分钟的静默之后,洪德全吐出两个字,像是说给董季平听,更像是自言自语。
董季平没有应声。他不是杜义山,自认为从来没有关心洪德全身体健康或情绪波动的义务。
“昨晚,喝得有点儿大。”洪德全使用的依然是那种喃喃自语的腔调。
董季平仍旧沉默以对。
“昨晚,我玩得有些过火了,你觉得呢?”洪德全终于正面发问。
“我觉得一切正常。”董季平字斟句酌地回答,他微微抬头,望向洪德全有些浮肿的脸庞。
“如果我没有喝酒喝坏了脑子,我记得是你和你的副手送走了我们的枪花小姐?”洪德全的脸上浮现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董季平简洁地回答道。
“我们的枪花小姐,她有什么反应呢?毕竞,她公然违抗了我的命令。”洪德全将双肘撑到桌面上,十指交叉,直视董季平的眼睛。
“离开大厅,我立即给她服用了安睡剂。一上车她就睡着了。刚才我在门厅里看到她,神清气爽,应该是睡了个好觉。”董季平说罢,暗暗有些心惊,他想,自己本不应该说这么多。
“哦……”洪德全发出一声不知是赞许还是责备的叹息。
“对这件事,你怎么看?我说的是枪花小姐竟然拒绝了我的游戏。”洪德全沉默良久,再次发问。
“我没有什么看法。换作是我,恐怕也不敢对您开枪。”说出这句话,董季平再次心惊胆战,这显然是在替胡英子辩护。
洪德全又“哦”了一声。
“换一种说法,如果枪花小姐果真来自中国警方或者金家,她一定会向我开枪,并且准确地击碎我头顶的酒杯,你认为呢?”洪德全没有给董季平沉默的机会。
“洪总明鉴。”董季平悄悄松了口气,后背上那条讨厌的蛇终于停止了游动,这样的谈话重归洪德全与他日常交谈的既定轨道。
“因为只有开枪击碎我头顶的酒杯,她才有可能赢得我的绝对信任-我的理解有问题吗?”洪德全依照他的推理,得出了他所相信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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