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讲讲话吗?
我等着,阿随保持向一旁侧着半个身子的姿态,认真倾听他朋友的意见,这在大白天看起来蛮诡异的。
大约过了两分钟,阿随转过身,对我说,马灵儿说可以的。
我说,看吧,我就知道。
阿随说,但是讲什么呢?我说,你有秘密吗?他想了想说,有的。我说,太棒了,是关于什么?
他说,你跟我来。我说,去哪里?他说,外水潭。我说,外水潭在哪里?他说,跟我来就知道。
他对旁边说,马灵儿我们走了。伸出左手,半握成拳头,作牵手状,真的牵着他的伙伴似的,在我前面走。
外水潭是个积水不深的天然水潭,位于山体背阴处,山水从山壁上挂下来,底下一个石坑,水落在坑中,成了潭,水质绝佳,清可见底,山风吹来,一身汗席卷一空。
阿随带我来到水潭外围的某一处,那里的地表和别处略为不同,有人为挖过的痕迹。他蹲下来,在一根竖直插地的柴棍边,拿开一块小石头,下面一个浅坑,埋着一个黄色小袋,解开袋绳,倒出一颗水晶。指甲盖大,玲珑剔透,闪着白色透明的光。
阿随说,这是爸爸给我的,说是这山里采到的水晶,能保平安。爸爸说爷爷没用,矿山让封住了,想不到办法,山里有很多水晶,白花花地藏在岩石里,每一颗都值好多钱,不能开采,眼睁睁看着那么多钱流走。他说既然这样,不如出去打工,去外面赚好多好多钱,给我买很多玩具,我们一家人可以住到漂亮的大房子里去。可这么久,他还没回来,后来妈妈也走了,她走的时候我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找不见人,我担心她会不会掉进了水塘,后来奶奶跟我说,她不要我了,去别的地方和别的人一起生活。她以前老是和爸爸吵架,骂他不会挣钱,爸爸说,就因为这样,他才出去打工的。这颗水晶就是他走之前给我的,他说是爷爷给他的,爷爷是一个香港老板给他的。
阿随把水晶藏回袋子,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埋进浅坑,盖上石头,我想袋子里应该还有个护身我说,阿随,一颗水品可能不一定保得了平发
阿随说,可以的
我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阿随说,爸爸说可以,就可以。我说,你爸爸不一定对。阿随说,他一定对。我说,卖了它,倒是能得一笔钱。阿随说,我才不会卖掉它,这是爸爸给我的。我说,你爸爸有你这么个好孩子,真好。阿随说,你呢?
我说,我什么?阿随说,你是好孩子吗?我大笑说,我怎么还是孩子呢。阿随说,以前是么?我想了想说,我觉得,我不是。山壁上的水,流成一线,绵延着,如一条白
色长带。
阿随说,什么,你又想游泳?
我说,谁想游泳?
他说,马灵儿。
阿随的目光从潭外,径直跨过潭壁,移到潭中央。我猜这会儿马灵儿应该是跳进水里去了,只有阿随能看到溅起的水花以及他的好朋友在水里欢快无比的样子,这真有那么一点搞笑,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居然喜欢游泳。
阿随说,真拿你没办法,没见过像你这么爱游泳的人啊。
话音刚落,传来王伯响亮的声音:阿随·。山间响起回音。
我说,你爷爷喊你呢。阿随说,没什么事的。又是一连串阿随……我说,可能有要紧的事。
阿随说,爷爷就爱瞎叫唤,每次都这样,马灵儿叫我别理他。
我说,去看看吧。
他想了想说,好吧,我去看看。
阿随走后,我站在水潭边,手心沁出一层汗,耳边有鸟鸣,间或一转,山风把潭水吹起层皱。我望着潭水,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旧事,这种单身独处的环境,让人浮想联翩。但是我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可以回想,除了我爸的死。算是记忆顶深刻的了。
带着紧张而兴奋的心情,我持久地、一动不动地握着拳头,站在水潭前。有一瞬,在陡峭的山壁和缓缓波动的潭水间,似乎真的看到那个热爱游泳的孩子,留着短短的童发,瘦削的脸蛋瘦胳膊细腿,浮在水中央,一双瞳仁宽大的眼睛望向我这边,与我对视,突然咧嘴一笑,整个水潭的水,逆向流动,从潭壁溢出,向我涌来。面对那一百公顷的水,我想象我爸被泥石流淹没的那一刻神思恍惚地感受到世界灭顶的痛苦。
我甩了甩手,拍了拍脑袋,目光移到那根竖直插地的柴棍上,没错,下面有一颗价值不菲的水晶,被一个精神状态不容乐观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埋在一口水潭旁的一堆该死的泥土里,仿佛是施予它的一个远古仪式,借由它,希望获得一些保佑或什么。对我来说,它的全部意义在于被拿到市面上可以兑换成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以及那笔钱可能为一个失业的运气不佳的人带来的些微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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