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阮宜爱话音刚落,傅辛又一派虚伪,闲闲地说道:“爱爱不必替她操心,二娘子更不必忧心。东北那边新近得了好消息,你那继子徐子期,立了大功,朕会好好地封赏他,让他回京中做官。二娘可如愿了?”
流珠心上咯噔一下,想起那已逝之人徐道甫刚当官时的兴奋,又想起他为了那青云之路费尽心思,甘愿卖妻求荣的可怕样子,再想起徐道甫最后被烧得不见人形的尸身。她深呼吸了两下,无可奈何,只能规规矩矩地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傅辛他,多半不会再出手了吧?徐道甫是他的心头所恨,可是徐道甫的子女,与他又有什么关联?他便是恨屋及乌,也不会小气如斯罢。
傅辛凝视着她,口中却对阮宜爱慵懒说道:“这木芙蓉花开得倒是极好,洁白如雪,不愧担了个纯洁贞节的名号。爱爱,我可还记得这木芙蓉做成的雪霞羹,当年在国公府里浅尝过几口,红白交错,既有色,又有味,此后便一直惦记着。你这些花儿,左右已经摘了下来,不如炖了吃罢。”
阮宜爱绵软的小手儿轻抚着他结实的后背,娇嗔道:“官家就知道吃,好端端的贞节花儿,也要入了你的口。”她甜甜一笑,扭头对着流珠道:“二娘留下来,一同用膳罢?可不能推托,奴奴绝不许你推托。”
流珠别无无法,却又不愿在这里看着傅辛和阮宜爱腻歪,便起身笑道:“儿自是愿意得很。说起来,这雪霞羹,儿也会做。儿是个闲不住的人,不如让儿去帮厨罢?”
这话却是投了阮宜爱的心意。她只想和傅辛多多单独待一会儿,流珠这话一出,阮宜爱笑了笑,便准了她去浣花小苑的小厨房里帮厨。流珠带着那些由她采下的花儿,款款移步,出了宫门。
她到了小厨房里,与宫婢一起,给芙蓉花去了心儿,加了竹笋和豆腐一同煮汤。小锅里头红白交杂,果然好似雪霁之霞。流珠搬来个小木凳,坐在灶边,算着做汤的时辰,撑着腮,想着心事。待她回过神时,汤还没好,身边却没了人。
流珠心上一惊,骤然抬头,正对上傅辛阴沉而玩味的目光。
室内满是汤羹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流珠却满心抑郁,只勉强一笑:“官家又来寻儿的衅?”
傅辛挑眉,自袖中掏出封折子,投入她怀里,沉声道:“东北的捷报刚到,说的可却不只是战事。”
傅辛身为帝王,当年杀父弑母,伪造遗诏,从默默无名的庶出皇子,到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心机自然相当深沉。流珠让他派人快马加鞭到边关,给徐道甫的儿子徐子期和徐道正的儿子徐子骏送丧报,官家却偷偷换了丧报,给那徐子期写了一封亲笔御信。
之所以给徐子期费这笔墨功夫,是因为官家的人早就探查过,那徐子期虽品级不高,但因受上级欣赏,不打仗时的例行操练,常令他代为指挥。这人颇有领兵之才,很受底下小兵的爱戴。
官家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先说国公府的阮恭臣和徐道甫在妓馆打架,徐道甫的腿瘸了,后头着火时才没能逃走,白白送了性命。之后他又讲起国公夫人冯氏暗中下套,设计徐道协下狱一事。这自然勾起了徐子期对国公府的恨意,匆匆读了几行,便死死咬唇。
官家笔锋一转,又说起这东北剿匪的战事来。剿匪总是剿不干净,银子粮草花了不少,可战事却周而复始。这令徐子期心中更是愤慨了几分。
青年匆匆读罢后文,依照官家遵嘱,烧了丧报。玄云吹寒,他穿着厚厚盔甲,望着漫天飞雪,白茫茫一片大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徐子期从军,为的是与父亲一同报效家国,谁曾想最后却编入了这东北剿匪的军队。“养寇挟而自重,则老黠谋身之巧”,国公阮镰的弟弟阮钊,早年还认真带兵,如今却和土匪勾结,打的便是养寇自重的主意。
阮钊、秦奉时等人和土匪流寇有商有量地打着仗,今天你占了城,明日我收回城。长此以往,朝廷不断往这儿送钱送兵,阮钊的势力越来越大,且还帮着京中的国公府一党在朝中坐稳了位置。
徐子期对此是看不下去的,但他无力改变这种局面,只能跟着混日子。但如今不一样了,有官家做他的支撑,徐子期便不是孤军奋战。
他是个聪明人,在军中人缘极好,又有傅辛在东北军队中的力量帮持,很快便想出了一系列计策。他先对那惯常为阮钊送信的兵士用激将法,先搬家国大义,而后又提起这眼前人的些许私事来,最后还许给了他好处,说是官家授意,事成之后定会既往不咎,加官封赏,这兵士自然被激得热血沸腾,接着这徐子期又教这信差偷了章印,给土匪一方送了假信,让他们明日来攻城。土匪们看了章印,不疑有他,第二天就按信上说好的时间来攻城。
剿匪军队这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间溃不成军。那领兵的阮钊、还有那阮镰的爱徒秦奉时见土匪毁约,心中起疑,还想再派人确认,却听见帐子外,雪地里,有人高喊道:“国公府一党,祸乱朝廷,私通土匪,卖国求荣,天理难容!擒阮钊,杀土匪,卫我大宋!”
“擒阮钊,杀土匪,卫我大宋!”这整齐的呼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土匪被除,阮钊、秦奉时等大将被擒,阮秦一党行事小心,这通敌之事只有送信者作证,口说无凭。谁曾想那土匪头子却暗存了心思,往日书信全都保留了下来,事发之后便全都推给了阮秦一党。至于那徐子期,则靠着此事一战成名,被兵士选为暂代的统军将领之一。
傅辛将捷报丢给阮流珠看,阮流珠读罢虽喜,却也有忧心之处,双眉紧蹙,瞪着傅辛道:“你又打什么主意?还真要赶尽杀绝么?”
傅辛哑然失笑,拢袖道:“瞧你这副样子,活似小猫儿被踩着了尾巴。徐道甫的死,虽实属意外,与我无干,但我对他,也确有歉疚。我在军中的探子,早向我汇报了徐子期往日行径,确实是个将才,比他爹那武夫强上不少。我为他造这时势,是为了给徐道甫还债,也是为了……罢了,不提也罢。”
流珠此刻也镇静了不少,暗忖道:国公府日后真倒了,这军中便也跟着倒了不少大将,正是缺人才的时候。瞧这意思,傅辛是打算重用徐子期。他在信中告知徐子期他爹死的所谓真相,徐子期必会对他十分感激。只是他这不是玩火吗?若是以后徐子期知道了爹早就被官家带了绿帽子,只怕立马就会反。他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流珠想不通,傅辛却转了话题,弯腰凑近她面前,抚着她的眉眼,轻声道:“瞧这眼睛,肿的似桃儿一般。日后朕若是死了,卿卿可会为我这样哭?还是会前仇尽报,开怀大笑?”他垂眸一笑,掐了掐流珠白嫩的小脸。
流珠抬眼看他,傅辛又与她拉开了段距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今日遇着从嘉了?那孩子同你说了什么?”
流珠也不隐瞒,起身将灶上小锅拿下,并道:“那孩子同你一样,拿那木芙蓉取笑儿,多半在心里骂儿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罢。他还说,官家看上儿,是因为儿和官家的某个旧人长得像。”说到最后一句,她略略抬眼,睫羽微颤,凝视着眼前男人。
她本以为傅辛脸色大约会很难看,不曾想这位爹爹大人竟笑了,且相当坦诚地说道:“怎么,你不会以为朕拿你当谁的替身了吧?说起来,确实有这位旧人。你也知道,先皇喜欢美人,后宫中可谓是环肥燕瘦,各色皆有,宫外也养了不少。朕小时候见过大宁夫人,不由惊为天人,嗯,便是你住的那院子的主人。”
少年的审美观从见到大宁夫人起才真正确立了起来。那大宁夫人似乎有些洋人血统,脸是东方的秀气的脸,只睫毛格外浓密纤长,眼睛亦有些异色,至于身材,则高挑丰满,继承了洋人的血统。自打见了大宁夫人起,小傅辛这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只是大宁夫人为人傲慢,眼高于顶,傅辛却是不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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