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奥洛·布隆基诺先生虽然在艺术上难以与他的那位佛罗伦萨同乡米开朗琪罗相提并论,但在肖像画的市场里,布隆基诺先生的技法依然颇受好评。客观的说,即使在佛罗伦萨这个艺术家扎堆的地方,他也被公众普遍认为是当今时代的一位巨匠。他曾长期担任美第奇美第奇家族的御用画师,如今英格兰王室的委托也让他得以在他那漫长的显贵主顾的名单了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维纳斯厅的天花板上,天顶画里从海洋的泡沫里诞生的爱神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大厅里聚集的人群。人群的中央摆放着几幅放在金色画框里的肖像画,而布隆基诺先生站在这些画作的包围中,看上去如同一个骄傲的父亲在乡村舞会上向周围的观众炫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们。他一边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边用他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和周围赏画的达官显贵们打着招呼。
四幅肖像画,呈四个角摆放着,每一幅画像上都画着一个各具特色的宫装女子,画像的右下角上,四个龙飞凤舞的意大利语签名清晰地显示出这几幅画是画家的得意之作。
国王比预计的时间晚来了五分钟,十一点过五分时,大厅的正门终于打开,国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房间。
爱德华注意到了那些好奇的目光,所有人显然都在猜测国王今天会不会从这四位女士中选出一位作为自己的妻子,王国未来的王后。
国王走到画家面前,对着弯腰呈九十度的画家点了点头,环视了一下四幅画像,“您真不愧是一位大师,布隆基诺先生。”
布隆基诺先生的小胡子因为激动而颤抖着,“非常感谢您,陛下。”那张富态的脸上的嘴巴笑的合不拢,看上去如同一个熟透了而裂开的柚子,“如您所知道的,我在过去半年里前往了几个欧洲大陆最为显赫的宫廷,如今我谦卑地呈现在您面前的就是鄙人创作的四位欧洲公主的画像。”他伸出一只胳膊,指向周围的画,转了一个圈,就好像一个在转动的圆规。
“我能有幸为陛下介绍这几幅画像吗?”布隆基诺先生放下隔壁,他的腰弯的更低了。
“请吧,先生。”国王微微点了点头,看上去毫无热情,但也并不显得勉强,就如同在进行一次出于礼节而不得不进行的拜访一样。
布隆基诺先生兴冲冲地走到左边第一幅画之前。画像上是一个长脸的女子,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黑色的绣金线的裙子,那天鹅绒的领子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脖子。她有着宽大的额头,细细的眉毛,和哈布斯堡家族那标志性的大下巴。她的左手放在一个站在她裙边的小黑人头顶上,仿佛那是一只用来取乐的宠物狗一般。
“这位是乔安娜·奥地利,西班牙公主殿下,查理五世皇帝的第二个女儿,现年十八岁,恰好比陛下大一岁。”布隆基诺先生介绍道。如今统治西班牙的是来自德意志的哈布斯堡家族,这个家族的大本营位于奥地利,因此他们也被称作奥地利家族,而家族的成员们也常用‘奥地利’作为自己的称号。
人群当中传来一阵窃笑声:这位公主看上去可完全不像是十八岁,事实上在许多人眼里,这位公主的画像和之前西班牙人送来的她的兄弟菲利普王太子的画像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公主穿着裙装,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男人。
“看上去布隆基诺先生倒是没有收西班牙的贿赂。”人群中一个中年贵族转过头来,对自己的女伴说道。当年亨利八世娶克里夫斯的安妮时,对她的画像非常满意,然而当见到真人时候却大失所望,其原因就在于宫廷画师汉斯·荷尔拜因先生收了克里夫斯公爵和当时竭力推动这桩婚事的权臣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贿赂,对那位公主的相貌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
陛下细细端详了一番乔安娜公主的画像,他看上去看的非常入迷,但实际上仅仅是为了不与满含期待的西班牙大使有任何目光的交流而已。看了这幅画像约一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布隆基诺先生,示意可以开始介绍第二幅了。
布隆基诺先生忙不迭地走到旁边的那幅画之前,“这位是玛丽亚·德·美第奇,我的祖国佛罗伦萨的公爵的女儿。在我个人看来,她的身上包含了我们意大利民族的一切优点。”
画像里的少女同样有着宽阔的额头,但与之前的西班牙公主相比,这看上去更像是将头发向后梳导致的效果而非天生如此。与意大利人常见的棕色皮肤不同,少女的皮肤白皙,脸上的红晕看上去如同在白纸上晕染开来的红色染料。她穿着一条蓝金色的华丽裙子,胸前的衣领展开着,露出那修长而优美的脖子以及上面挂着的珍珠项链。
“我听说她异常聪慧。”国王看着那副画像评论道。
“的确如此,陛下。”布隆基诺先生的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我是看着公爵家的女儿们长大的,当公爵的继承人弗朗切斯科阁下不理解他的希腊文课程时,家庭教师总会让玛丽亚小姐去为他的弟弟做讲解……如果小姐是男子,她一定是美第奇家族无可置疑的继承人。”作为一个佛罗伦萨人,布隆基诺先生一直受到美第奇家族的慷慨赞助,因此在国王面前说起他们的好话也是不遗余力。
“看上去国王对她很满意,”有人悄声说道,“也许美第奇家族又要出一位王后了。”如今美第奇家族已经出了一位教皇和一位法国王后,也许还会再出现一位英国王后。
法国大使也兴冲冲地看着国王,那位西班牙公主毫无疑问代表了西班牙的利益,而这位佛罗伦萨的公爵千金则是法兰西提出的候选人。如今的法国王后凯瑟琳·德·美第奇,正是这位小姐的堂姐,因而也对促成这桩婚事颇为上心。
然而令法国大使失望的是,国王同样也仅仅是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因为一幅画像或是几句赞美之词就迷上玛丽亚·德·美第奇小姐。
罗伯特有些酸涩地站在一旁,看着爱德华冷淡地欣赏那几幅肖像画。一直以来,国王对于大臣们提出的潜在联姻对象都报以不置可否的态度,之前的许多人选都被陛下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然而随着爱德华年纪渐长,大臣们向国王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公众对于陛下婚事的期待也不断上涨。国王能承受住这逐渐增长的巨大压力吗?或者说,他愿意承担这些压力吗?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王朝,无疑会助长国内外敌人的野心,对于国王而言,最简便的解决方法,就是娶一位外国公主,剩下一位延续王朝血脉的男性继承人,从理性上来看,国王完全有理由这么做,所以他会这么做吗?
有人拍了拍罗伯特的肩膀,把他从自己的沉思中猛地抽了出来。他转过脑袋,发现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他的父亲,首席大臣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正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他,脸上还挂着一丝玩味的微笑。
罗伯特微微欠了欠身,“父亲。”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戒备。在宫廷当中,父亲的身份总是要让位给首席大臣的,而面对首席大臣时,任何人都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只老狐狸,连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诺森伯兰公爵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稍有些生硬的态度,“好久不见了,我的儿子。”
“您知道的,我每天事务繁忙,陛下那里一直离不开我。”罗伯特回答道。
“啊,的确如此。”公爵笑了起来,“我相信陛下是一刻也离不开你的。”他的笑容不知怎么地戴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令罗伯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还没等罗伯特说什么,公爵就迅速地转换了话题,“你觉得陛下对这位佛罗伦萨的小姐怎么看?他刚才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兴趣,然而那之后就又变得冷淡起来了。”
“她是你看中的人选吗?”罗伯特反问道
公爵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们这位国王如果娶了妻子,那位未来的王后会有丝毫的政治影响力吗?你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你觉得你对他的决定有多大的影响力?我们这位陛下只听他自己的,我才不会干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罗伯特低下头,没有回答。
“如果我是陛下,我就会在这四个人当中选一个做我的妻子。”公爵看着国王走向第三幅画作,“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劝他抓紧这个机会,即使你对他的影响力有限。”他沉默了几秒,凑到罗伯特耳边,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几度,“我是为了你们两个好。”
罗伯特惊愕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然而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间的另一侧。于是罗伯特只能再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国王走到第三幅画像之前。
“丹麦的安妮公主,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三世与萨克森-劳恩堡的多罗西的长女。”布隆基诺先生再次开口介绍,“公主出生于1532年,今年21岁。”
安妮公主的长相看起来平平无奇,她有着类似于伊丽莎白公主的介于姜黄色和红色之间的头发,一张圆脸微微有些发福,看上去同样比起自己的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
与之前的两位候选人相比,安妮公主显然是一个更加安全的选择——与之前的两位信奉天主教的候选人不同,来自新教国家丹麦的安妮公主是一位虔诚的路德教徒。对于那些恐惧未来王后的天主教信仰会对国王产生影响的新教人士而言,国王选择安妮公主无疑可以避免许多麻烦。而对于天主教徒而言,在玛丽公主与天主教的守卫者西班牙王室联姻之后,另一场和西班牙的联姻无疑可以将英格兰向着重回天主教的方向再推上一把。国王最终的选择,无疑会在政治上有着巨大的影响,这也是爱德华得以之前一直用来拖延这件事情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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