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说,西昌方向。
我姥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伙计说,都过好几天了。
马店提供的吃食还算不坏,要价也便宜,店伙计守在旁边看着我姥爷大吃了一顿,然后又守着他洗了一番歇下来。听说他独自徒步进大凉山,伙计先是惊叫了几声,接着一再劝他千万别再独自赶路,一定得跟着马帮才成,说过一两天就有马帮经过这里。我姥爷不想等马帮,问前面路上彝族人多吗?伙计回答说,“多得很。彝族人到处迁移,从不永久住在一个地方。他们几户几十户为一个村寨,几十上百个村寨形成一块家支地盘,大大小小的村寨分散在山梁山腰上,三个丫叉两面坡,三个石头一口锅,家里死了人,搬到别处另安家。”我姥爷说,“我看见彝族人爱打架,路上见了面就开打,掐成一团。”“伙计说,不是在打架,是在摔跤。彝族人最爱喝酒最爱摔跤,哪里见了哪里摔,有很多套路招法。两个人在山上放羊要摔,在路上见了也要摔,赶场、聚会都要摔。我听说彝族摔跤最凶的一个人叫海尔比依,那个人从不跟人摔,怕伤了人,他能把虎豹野猪摔死。一般的彝族人也能把狼摔翻,扛回家。”我姥爷说彝族人真有意思。伙计说他差不多每夜都听到枪声,多半是彝人在抢人。我姥爷问怎么抢?伙计说,“咋个抢?嘿,十几个人一伙,藏在路边抢过路的,有时半夜打汉人村子,先在屋外躲好,时候一到冲进去,先弄死屋里头的一二人,然后搬东西,烧房子,抢走一家人。被抢的人嘴巴塞满茅草泥巴,哪个喊叫弄死哪个。”
一觉醒来,店伙计傻乎乎地盯着我姥爷裹着大衣背着褡裢走出空寂的马店。
艳阳高照,天高地远,山势越发险恶,路边地里时而有人停下手里的农活,看着我姥爷走过。黄昏,我姥爷在一个彝汉杂居区实在找不到过夜的落脚处,一个刚买了针线的汉族女人把他带到一座土墙房前。“打铁!打铁!曲木打铁!”女人站在门前喊叫。我姥爷一听曲木打铁四个字,脑袋里一阵轰响。他看见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其貌不扬,但墩墩实实。女人几句话之后,壮汉很乐意地把我姥爷迎进门,带到屋里的桌边坐下。
我姥爷说,我早就听到过你的名字了。
对方笑了笑。
我姥爷说,听说你是彝族人,怎么看不出来呢?
对方没答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退,接着扭头出了门。一会壮汉回来,一脸冷漠。
他说,我家今晚有客人来,你最好找其他地方住。
我姥爷身上的东西还没放下来,不知对方怎么突然之间变了卦,心里一下变得比身上的东西还沉重,只好出了门。那个女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望着他,他走了过去。女人用遗憾的口气问他,“你咋个说他是个彝族嘛!”我姥爷说,“这有什么呢?”女人说,“彝族汉化了以后,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彝族。”这时候,跑来一个彝族小男孩,比画着手势要带我姥爷上山去住茅棚。
我姥爷心里不快活,二话没说跟着就走,女人用担心的眼光望着他,他没在意。
第18章 祸根
山岗云雾缭绕。
在前领路的彝族小孩走进一个孤零零的茅棚,一会又走出来叫我姥爷进去,然后转身下了山。茅棚里有一个老彝人,一盏马灯,一张一尺多高的小桌。我姥爷作了自我介绍,老人听完,一声不响抱来一罐酒放在桌上,又摆上一大包牛肉干。然后,两人席地而坐。我姥爷第一次跟彝人挨得这么近,心里有些慌乱。
老彝人说,干酒,莫客气。
我姥爷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老彝人说,再干,莫客气。
我姥爷又喝了一口。
老彝人说,又干,莫客气。
我姥爷眼看着老彝人转眼间喝了第三口,只好跟着又喝。老彝人裹着察尔瓦,脸色黝黑布满皱纹,两眼窝陷,一身的野性和神秘感。三口酒下肚,两人开始聊天。虽然老人的话声带着一股说不出滋味的怪腔调,而且也无法听懂,但老彝人很低的嗓音又让我姥爷觉得只有亲熟的人之间才这样低声说话。我姥爷问彝族人的房子怎么没窗户?老彝人想说点什么,但喉咙一动,把话咽了回去。我姥爷端起碗来敬酒,老彝人喝了一口,咂一下嘴唇,发出呲呲声。
我姥爷说,进凉山是不是必须找彝族保人?
老彝人点点头说,干酒,莫客气。
我姥爷喝进一口说,怎样才能看出谁是黑彝谁是白彝?
老彝人又点点头说,再干,莫客气。
我姥爷看着老彝人的眼睛说,彝族人为啥这么爱喝酒?
老彝人直点头,端起酒碗说,莫客气,又干。
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点头,我姥爷觉得老彝人可能不会汉话,顶多能听懂些,能说一两句,再下去的话,弄不好还会反复说干酒、再干、又干。但老彝人一阵沉默,可能也感觉了什么。彝族小孩又走了进来,老彝人忙跟小孩几里古鲁说了几句彝语,小男孩马上又跑了出去。一会,老彝人又端起酒碗,刚要开口,我姥爷连连摆手,意思是不想再喝了。怕对方见怪,我姥爷又提了几个问题,老彝人仍旧干瞪眼,无话可说,干脆起身走到旁边的一个火坑前,弄了些柴草点起一堆火,整个草棚一时间烟雾弥漫,好一会才不呛人了。彝族小孩再次进来时,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酒罐子,后面跟着两个彝人。其中一个也上了些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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